18世纪加勒比海侠风云
作者:秋霜雪 | 分类:历史 | 字数:113.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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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船长
将海盗与良民混为一谈,犹如把码头搬运工和贵族子弟相提并论,实在是一件太过匪夷所思的事情。
因此,克劳只是瞪着亨利,心里并不急于要相信他的话。首先,鬣狗真的会受制于他的手下?这可是件新鲜事。即使是在沉船湾,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以及大名鼎鼎的马龙·波迪尔,他也从来没有畏手畏脚过,始终以强硬的面目示人。
也许,林奇的那种露骨的叛逆行为并不只是愚蠢,反而是一种积极的,确保自身利益的做派。
亨利似乎看穿了克劳的想法,便眯着眼睛解释道:“恐怕,人们对海盗存在误解,你对我亨利·巴斯克也存在误解。你们认为海盗是一群无法无天的无政府主义者,而我则是随心所欲的枭雄?也许是这样,但这并非全部的事实。海盗,其实是一群渣滓、败类、文明世界的弃儿。他们根本无法独自生存,因此,海盗是最依赖团体、也最依赖制度的‘行业’。遗憾的是,我们自诩摆脱文明的桎梏,却身处另一种文明的枷锁中,这是人的悲哀,无关职业与善恶。在制度下,总有发号施令与服从的角色,我们必须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然后再讨论生存与自由。”
他叹了口气,用朗姆酒瓶的底部指了指船长室的大门。
“黑色准男爵,巴索罗缪·罗伯茨,我想你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也见不得他那虚荣的做派,但相信我的眼光,他是个潜力股,恐怕会和我一样,引领一个海盗的盛世。但是此刻,我们只能找到他这种程度的合伙人,实在是不幸……是啊,合伙人。我亨利·巴斯克还没蠢到想靠一己之力来对抗大英帝国或沉船湾。”
他站起来,走到那张放着地图的圆桌前,地图上满是标记,大部分集中在南美洲最狭小的边角,少量在西印度群岛,那些地方被匕首紧紧地钉住了。亨利指了指在普罗维登斯附近的一处岛屿。
“众所周知,沉船湾并非加勒比海唯一的海盗组织,但其他团体也同样难以应对。荷里戈——拿骚海盗的首领——是个见风使舵的能手,所以才能立于海盗的顶端,我与他亲密如兄弟,却也难以洞察他的全部想法。他回绝了我的邀请,而即使咱们现在就遭到拿骚的炮弹袭击,我也不会感到奇怪。”
他又指了指拿骚的北方,临近佛罗里达的群岛。
“与荷里戈同样出生的是一群被称作飞帮的海盗团体,我一向喜欢他们。其中有一人很像我……无论形象还是胆色皆是如此。他们在北美洲有据点,但我派出的人并没能对接到他们,只能散布口风,期待他们的加入,当然,我们并不能对此抱有期望。”
最后,他指了指沉船湾,那旁边还放着一张白纸,白纸上有一团黑色的泥。
“看样子,一场大闹并没能治好老马龙·波迪尔的退休病。他现在越发虚弱,也越发怯懦了。他当然不会帮助我们寻宝,甚至,他也不愿意帮助科伦大人。但这是他沦为狗腿子的必然命运,我们都知道前方面临着什么。至少,他不用为放弃履行黑券的义务而饱受良心的谴责了。”
“显然,你的努力没能得到好的结果。”克劳嘲讽地说,随即意识到自己太过高调。海盗船上的氛围显然正在侵蚀他,让他享受虚假的自由,而忘记生存的谨慎,如一把锋利的剃刀,一点点、一块块地剔除他赖以生存的能力。
“说下去!”亨利眯着眼说道。
“……拿骚是我们的后盾,可他如今却弃我们不顾。飞帮与我们志同道合,如今却寻之不到。沉船湾曾经是海盗的旗帜与标杆,如今却在我们的对立面……也就是说,我们必须仅靠三艘帆船,去冲击海神号联盟那庞大的资源,我们可能会面临数以百计的敌船,即使侥幸能够逃出生天,也必定元气大伤,无法再进行寻宝探索……当然了,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伟大的亨利船长,一定早就想好了办法,去应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问题。”
“有一个问题,他们并不知道宝藏在此地。”亨利冷冷地说,眼睛没有眨一下。
“这是明摆的事,他们知道,不管是什么办法,传言、内鬼、遍布世界的公会乞丐……总之,他们一定知道我们的行踪。这是你一直寻找盟友的原因。”
亨利依旧沉默不言,那瞪大的、布满血丝的双目,让克劳以为自己在下一秒就要被生吞活剥。但亨利突然大笑起来,那笑声爽朗、高傲、鄙夷一切,仿佛数以万计的对手只是如尘土一般不值一提。
“我的眼光不错,巴德那老狐狸的眼光也不错。克劳,你是我必须拿捏的绝佳的棋子!”
克劳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他嗅到了谈条件的时机,这味道并不浓烈,但可能是他今晚唯一的机会了。
“我想知道我的命运,还有埃里克……以及耶米尔和安妮……还有淑女号的人们。”
亨利又笑了,与方才一样的带着醉意的狂笑。
“你实在太过贪心了,克劳,你简直是个贪得无厌的渣滓!”
第166章 船长
他继续笑着,然后随性地捡起了一支空酒瓶,重重地敲了敲椅子后面的那堵暗淡的墙壁。
活动的机关发出了伤筋动骨的吱呀声,墙壁缓缓下降,平整地嵌入了地板之中,在那随之出现的空间里,一个小男孩正放开绞盘的把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亨利先生,你在叫我吗?”耶米尔喘着气,一边询问一边不停手地处理他的桌面,那上面堆满了试剂、粉末和大量的玻璃器皿,显然刚经历过一场炼金试验。
“耶米尔,你为什么会在这……”克劳顿住了,突然了解了亨利的做法,并感到怒不可遏。他冲亨利叫嚷了起来,完全不顾自己的处境。
“先是埃里克,现在又轮到耶米尔了?亨利船长……你这是不是太不讲道义了?”
“哈哈,一个街头行乞的骗子竟然跟海盗讲起了道义?你究竟是在辱骂我还是赞美我?你是否忘了海盗的本性?”
克劳不知如何作答,甚至有些晕眩,他不想与海盗绑在一起,但正在发生的事情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
亨利大笑起来,比之前还要欢喜。“瞧你这没出息的模样,你觉得我是那种绑架幼童的孬种?克劳啊克劳,你既不了解海盗,也不了解我。”
“你……不是?”
亨利摇了摇头,“耶米尔只是我的客人,并非人质,至于埃里克,你大可以带走,我并不拦着。前提是你能够放下自己的野心和夙愿。”
“什么?”克劳吃力地问道,以为自己被折磨得精神错乱了。
“是的,你没必要跟我耍把戏,也不要把你那龌龊的、卑鄙的愿望都怪到我头上来。克劳,你走不了,你不会舍弃那失落的宝藏的。同样的,耶米尔也不会走。”
“克劳,亨利船长是炼金术的行家,我是来找他请教的。”耶米尔兴奋地说,没有注意到他手上的试管里正剧烈地冒着泡沫。
“你应该待在淑女号上,好好学习,你不是想当个学者吗?”
“但是炼金术更有用啊,而且顶尖的学者都要学会炼金术,就像艾萨克爵士那样……哎呀!”耶米尔注意到了手中的异常,赶忙跑到桌前,抓起一把粉末放进试管里,沸腾的泡沫顿时沉寂了下来。
“分寸,耶米尔,注意分寸。”鬣狗慵懒地说道。
“是……是的。”耶米尔紧张地大汗淋漓,但显然,他的情绪并不源于海盗船长。
亨利继续与克劳说正事:“听着,克劳,我不会亏待为我做事的人,更懒得留下那些没有心思留下的家伙,你爱滚就滚,但只要留下,到时候那失落的宝藏定然会有你的一份!我会把埃里克放了——其实我从没关着他——让他跟你待在一起,至于耶米尔,你大可不必担心,他出于求学的心态跟随于我,而我也只是因为无聊透顶才回应他的疑惑,两个学者间的交流能有什么害处?”
“……行!”克劳咬着牙说,“我答应你,我会帮你找到那宝藏,只要我的兄弟们能够平安便好。”
“你得听从我的命令。”
“只要不是送死的命令,我都答应。”
亨利笑了,伸出那只粗糙的、布满老茧的手,克劳将其握住。
接着,亨利转而对角落里的记录员说:“博学的安迪先生,你在我船上也待了一年半载了,想必已收集了足够丰富的素材可以创作故事?”
“托您的福,亨利船长,从海盗共和国到女王号的四十门大炮,我见识了许多,收集了许多,您乘风破浪的英姿同这些事迹一样,定会令世人震惊。”
“嗯,不错!那么,除了我之外,您对于其他的船员,是否有足够的了解呢?”
“船长具体是指哪些人?”
“克劳,阿尔弗雷德,这两个家伙怎么样?”
“克劳先生油滑处世,看似平平庸庸没有任何抱负,实则心思缜密,行动果敢,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可惜了,如果他稍微表现出一些深埋的‘伟大’野心,我的故事会更加好看。”
克劳没有说话,心中却是暗暗吃了一惊。在他短暂又漫长的26年人生中,从未发生任何事情可以与“伟大”沾边……或许有,但正如安迪所说,他的野心既然深埋,别人又怎么看穿的呢?
“那另一个家伙呢?”
“阿尔弗雷德少爷非常有趣,也比卑鄙的克劳先生更值得尊敬。”安迪悠闲地说,“阿尔少爷没有过人的天赋,他出身中上,涉世不深,与其他纨绔子弟一样生活富足。但他有远大的理想,特别是,他有着放弃眼下富足而铤而走险的勇气,这是伟人的品行,实在令人敬佩。但我觉得,他把世界想得如同骑士小说一样简单,因此一切的努力都注定是徒劳的,就像扑火的飞蛾,逐日的夸父,飞翔的伊卡洛斯,推石头的西西弗斯。啊,我真迫不及待要看他的结局,即使是惨烈的悲剧,也一定是不逊于埃斯库罗斯和莎士比亚的精彩悲剧。”
“哈,你是想看人的毁灭吗,安迪,你可真是个坏家伙!”亨利大笑着说道。
安迪微微一笑,不再作答,开始专注于他笔下的工作。
“哼,这可真是莫大的讽刺,睿智的穷乞丐和天真的公子哥。你们活得有多无聊,难道自己心中没数吗?”
克劳低着头,不敢接话,时间变成了蜗牛,把一分钟跑成了一个世纪。
一道闪电划过,白光照亮了船长室,海面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打破了船长室里的沉默。
“哼……”亨利轻蔑地冷笑,他的脸色泛起酒后的红润,“我正好有个有趣的点子!需要你们来办。”
他站起身来,背起手绕着克劳转起了圈,似乎在做最后的考察。
“这是最新的编制,也是最新的命令。从午夜起,船队将进入战斗状态,克劳,你将担任淑女号船长,而阿尔弗雷德则担任贵妇人号船长!”
“嗯?”克劳听得愣神,又集中精力把亨利的话回忆了一遍,然后吃惊地喊了出来。
“什么?”
“哈哈,这个反应不错!当然,虽是战斗状态,但还是等明天召集全体船员,再把这消息公布。”
“等等,为什么要我做船长?”克劳大声嚷道。
“我又没叫你去死,你慌什么?”
克劳无话可说,他刚才差一点就信了亨利·巴斯克的鬼话,什么放了埃里克,什么不强求耶米尔,事实是,他一直在操弄更大的网,一张所有人都逃不掉的,或名为欲望,或名为强权的网。
克劳自己是既被自己的欲望裹挟,又被海盗的强权欺压。意识到这一点,他便感到直犯恶心,觉得生不如死。但他没有办法,只好点了点头,承认了自己的新身份。亨利黑色的眼眸中闪耀着愉快的光芒,他一用力,拔出了第九个朗姆酒的瓶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