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儿子的问题是很典型的心理障碍，它并非完全是一种心理缺陷，也受到基因的影响，在心理学上叫做情绪障碍，但情绪障碍又会因人而异。刚刚我和您儿子交流的过程中，发现他和普通孩子相比，缺少共情能力，也不容易理解一些较为复杂的感情，比如恐惧或是怜悯。”

心理咨询室里，宋淑妍坐在心理医生的对面。

医生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大石压在了她的心上。

她回头望去，玻璃窗外小亚利坐在长椅上安静地等着她。

他是那么的乖巧，不吵也不闹，让宋淑妍的心里生出一阵酸涩。

“可是向衍平时看上去很正常，会哭会笑……”

说到这儿，宋淑妍想到了她似乎从来没有见到小亚利对什么感到过恐惧。

遇见野狗那次是，看到电影里突然冒出的鬼脸也是，还有诸如此类的一些情况……亚利都没有表现出害怕。

医生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会哭会笑，说明他能理解一些简单的感情，比如单一的开心和不开心，造成他哭的原因也要具体细分。您之前说您打他的时候他会哭，他到底是因为疼而哭，还是因为您打他，他觉得委屈才哭？前者是单一的感觉到自己难受作出的应激反应，后者则是一种略微复杂的情绪了。”

宋淑妍的心情难以言喻，她也无法判断亚利当时是因为什么才哭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这种病吃药能治好吗？”

医生摇了摇头。

宋淑妍又沉默了。

医生安慰：“他能理解简单情绪，也很聪明，还有很强的学习能力。只要您在之后的教导中多留意他的情绪，对他的行为及时的纠正教导，时间久了，他一定会受到周围环境和人的影响。要多多跟他分享表达你的一切情绪，包含喜怒哀乐，更不要吝啬向他表达爱意。”

宋淑妍点点头，带着亚利离开了医院。

回家的路上，亚利发觉宋淑妍一直紧紧攥着自己的手。

他问：“妈妈，你不高兴吗？”

宋淑妍强扯出一丝笑容，刚想要说没有，忽然又想起医生的话，她收起了僵硬的笑，说道：“嗯，我不高兴。”

亚利：“你为什么会不高兴。”

宋淑妍：“因为医生说你生病了，妈妈很担心你，所以不高兴。”

亚利：“我没有生病，我身上没有难受。”

宋淑妍：“不是身体上的病，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病。”

亚利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得这种病？”

宋淑妍：“妈妈也不知道，但是妈妈会帮你治好这个病，因为妈妈很爱你。”

自那以后，宋淑妍常常对亚利提起“爱”这个字。

亚利感觉自己的耳朵都快要听出茧子了，却仍是不能明白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疼就是疼，痒就是痒。

开心就能笑，不开心也能哭。

但爱不一样，它并不具象。

亚利甚至都无法判断爱这个东西是好还是坏。

因为有的人说爱时脸上会洋溢着幸福与微笑，还有的人说爱时却眼含热泪神情痛苦。

有人口中的爱是假的，是虚伪的，是为了达到目的蒙骗对方的说辞。

有人为了爱去死，有人为了爱让别人死。

更有人杀掉自己所爱之人，也心甘情愿被所爱之人杀掉。

有一段时期，亚利以为自己明白什么是爱了。

他想，爱一定就是妈妈说的那样，不想看见爱的人疼，也不想看见爱的人哭。

后来，他看了一部电影。

电影里的卧底警察不知不觉间爱上了犯罪者，警察一遍又一遍对犯罪者说着爱，犯罪者也沉浸在这份爱里。

可到电影的最后一刻，警察却一边说爱，一边把枪对准了自己的所爱之人。

亚利突然又不懂爱了。

爱一个人不想看到他疼，警察明明说他有多么多么爱那名犯罪者了，可为什么警察还是开了枪，让他爱的人疼了？

最后，亚利得出了一个结论。

警察一定不爱那名犯罪者，他一定只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对犯罪者撒了谎。

连怜悯和恐惧都没有的亚利，又怎会明白比它们更为复杂的爱？

只不过有一件事，让亚利至今都想不明白。

那是个与往常无异的一天。

宋淑妍给了他三十元零钱，一张二十元，一张十元。

说是让他拿着这些钱买猪后腿肉。

当时离动画片播出仅剩下五分钟。

亚利拿着钱，着急忙慌地向外跑，连宋淑妍最后提醒他的话都没听进去，只想快些买完肉，回来看电视。

他跑出了小区，朝着肉店跑去，却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长得很特别，像是电视上的人。

那人身边还站着另一个人，嘴里喊他小屁孩，还说一些不中听的话，有些讨人厌，让他感觉不高兴。

亚利买完肉，往回跑的时候，看见了那个讨人厌的人，想也没想，直接一脑袋撞了上去，然后逃也似地跑回了家中。

后来那两个人找上了门，让他道歉。

亚利知道自己做错了，但他觉得对方也有错，他不想道歉，可他还是说了对不起，因为他不想看到妈妈不高兴。

那两个人走后，宋淑妍教训了他一顿，也和他说了很多道理。

他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晚上，他在宋淑妍的监督下洗漱完，爬上了床，乖乖睡觉。

临睡前，宋淑妍对他说：“向衍，妈妈特别特别爱你，晚安，希望你今晚能做个好梦。”

每个晚上宋淑妍都会对他说这种话，也成为了他们之间的一种习惯。

只是他们谁都没想到，这个习惯会在今夜被打断。

深夜。

亚利听到房外传来了吵闹声，他刚睁开眼睛，就看见宋淑妍面色慌张地跑进来抱住了他。

他被宋淑妍塞进了衣柜里。

他看见宋淑妍在流泪，她颤抖着说：“记住妈妈永远爱你。”

亚利有些迷茫，他听话地躲在衣柜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客厅里传来宋淑妍挣扎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便安静了。

亚利透过衣柜的门缝悄悄看出去，只见宋淑妍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而今天他撞到的那个男人蹲在她的面前，拿着一把匕首割开了她的身体。

亚利开始喘不上气。

他感到难受，就像之前听见海盗发出痛吟一样难受。

不，比那一次更难受。

他厌恶这种感觉，他认定闯进他家的两个男人是让他产生这种感觉的原因。

他觉得只要消灭这两个人，就绝对不会再难受了。

胸腔之中随之涌上一股愤怒，他跑出了衣柜，嘴巴不由自主地喊出：“妈妈！”

亚利的出现并没有对两个人造成任何的威胁。

他被掐住脖子吊在半空，眼睁睁望着宋淑妍的死状，心中那份难受的感觉不仅没有减轻一星半点，反而更难受了。

就在那时，一个黑衣人出现了。

黑衣人救下了他，杀掉了闯进他家里的两个男人。

亚利知道自己的脖子里被注射进了一种像水一样的液体，也知道自己可能快要死了。

他总听别人说害怕死，但他不懂得害怕。

他只是觉得疼。

疼到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他的身上啃噬，疼到无法忍受，疼到没有力气落泪。

“疼……我好疼……”

他开始祈求黑衣人帮他停止这份疼痛。

他看见了黑衣人的眼睛在落泪，还看见黑衣人把一块散发着金色光芒的石头放进了他的身体里。

亚利不明白黑衣人为什么要哭。

难道他也很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