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荣光

瞎毡很痛，他胳膊断了，小腿骨折了，肋骨撕裂了，整个后背少了一大块皮，正是躺也不是，坐也不是的时候，父亲的亲卫布里布里却走进来四人，他们动作干脆整齐，把一块藤板床收拾的一节如新，仿佛这上面所躺之人是要献祭雪山之神的祭品。

唃厮啰的近卫，是从雪山下来的人，他们不懂汉语，也不会吐蕃语，瞎毡从出生开始，就认识他们，只是他们近乎长一个模样，无论见了多少次，瞎毡还是叫不出他们的名字，只听见父亲管他们叫布里布里。

这些布里布里只听唃厮啰的命令做事，他们只吃一种叫木薯的食物，只喝一种叫金尖的茶叶，只穿洁白的氆氇，坐着睡觉，不喜交谈。

他们力大无穷，却很少用武力欺压他人，平日里，没有唃厮啰的命令，他们会坐在营地外，面对雪山盘膝而坐，朝着太阳的方向转动自己的身体。

就像无声的向日葵，让人肃穆又敬畏。

所以草原上的人，看见布里布里，常常会施礼绝不会无礼。哪怕现在的瞎毡已经被他们抬起来全身疼痛难耐，也骂不出脏话，便是如此。

“布里布里，我父亲要见我？”瞎毡通过说话转移自己的疼痛感，“不知道父亲那边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瞎毡自顾自说道，因为他知道，布里布里根本就不会搭理他。

很快，布里布里把包好的祭品，抬进了唃厮啰的牙帐。

“瞎毡，你来这里这么久，见到你弟弟了吗？”唃厮啰站在高位上，丝毫没有给瞎毡撒谎的时间。

“父亲，南卡他为了保护藐川城，已经殉城了。”瞎毡低沉着嗓音，悲痛的说道。

“哦？是吗？埋在哪儿，带我去。”唃厮啰盯着瞎毡，看着他眼神从不安到闪烁。

“当时，情况危急，我看见他中箭倒下之后，就想过去寻他，结果敌人数量众多，实在是不敌，加上我的战马惊了，然后我摔下了马，之后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你是说，你御敌了，那好，我给你的两万三千的骑兵去哪儿了？城内的居民去哪儿了？你为何会独自一人弃城而逃？”

“父亲，我是在城墙上受伤的，所以后面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了呀，也许是我的近卫见我身受重伤，所以带着我离开了城。”

“你在城墙上，骑着马受伤了？！混账！你编一个像样的故事！”

瞎毡撑着的手臂被唃厮啰严厉的语气吓得缩回了滕板，后背和滕板重重靠在一起，鲜血瞬间润湿了垫着的西麻布料，瞎毡不自觉发出‘哎哟哎哟’的呼痛声。

“瞎毡，我唃厮啰的儿子没有孬种，你是我第一个孩子，我也是如同对待珍宝一样把你养大，在封地上，我也给你最大的最好的封地，你可以和你弟弟争抢，但是你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害了他的性命！还有我青塘男儿，不是你可以牺牲的祭品！最后再问你一遍，城，是你丢的吗？人是你杀得吗？还有我的阿大将军，是你背弃的吗？！”

唃厮啰说到最后，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一根长长的马鞭狠狠击打在瞎毡的腿上，瞎毡瞬间疼的冷汗直冒，猛地坐起来，又摔倒在滕板上，身上多处都开始汨汨渗血。

瞎毡滚在地上，奋力得弯曲自己的双腿，努力跪在地上，哀求着说道：“父亲，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只是太害怕了，您给我两万人马，但是没藏讹庞先锋军就有十万人马，我们不仅兵力不足，城里也几乎没有任何粮食补给，所以，我见打不过，我就跑了，父亲，你就原谅我吧。”

“南卡是你杀的。”

唃厮啰闭着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

“他的尸骨去哪儿了？你什么时候杀得？两年前？”

瞎毡闻言，吓得全身都开始发抖，他斜着眼睛期盼得看向牙帐内的其他将军，有父亲的左卫偏将还有中军主将，只是现在讨论的已经是大将军的家事，一众将士噤若寒蝉，并不敢在此时声援瞎毡。

若不是南卡这两年玩消失，大家也不会昧着良心扶持瞎毡，一看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听闻丽晶城的乔夫人养育的三王子，聪慧伶俐，甚有仁德之心，大家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开始做一尊不听不见不说的佛像。

“这，也许，也许是野狗叼走了吧......”瞎毡低着头小声的回答道。

唃厮啰挥了挥手，两个布里布里走过来，一人一边架起瞎毡的胳膊，轻松便将人提起来，又送回了他的疗伤营帐。只是这待遇，不难看出，瞎毡在唃厮啰这里，已经彻底失去了信任和宠爱。

唃厮啰掖了掖眼角，不过三息就平复了自己的情绪，现在不是悲伤感怀的时候，藐川城城破人亡，本应驻扎在这里的没藏讹庞显然没有看上这里，前方的哨兵回禀说，没藏讹庞一路往西，俨然是想把黄头回纥的这片肥沃之地揽入怀里。

黄头回纥的存在，就是为了牵制西夏和吐蕃，加上右边的青塘城，为大宋形成了天然的屏障，若是黄头回纥的领土被西夏拿走，那么青塘城就会边防线扩大两倍不止，在兵力上，都会不断受到西夏的滋扰，有战争的地方就无法休养生息，百姓不得安稳，一个地方只能越来越贫穷。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没藏讹庞先一步拿下黄头回纥。

唃厮啰给四个布里布里交代一番后，便拔营起寨，再次追着没藏讹庞而去。

没藏讹庞追着兀儿可汗，兀儿可汗不断派人催促庞特勤派人支援，四方人马的好戏，即将在黄头回纥打响。

相比于草原上的势力厮杀，种花和狄青也一日没有清闲下来。

卫慕原的信件一式两份，两个主子此时都对一封不愿撤退的请命书感到头痛。

藐川城的所有居民，都不愿意去青塘城定居，他们表示，等战争结束，他们还要回藐川城去，所以，他们想扎营在唐古拉山山脉之下。

虽说藐川城人口这十年锐减，可也还有两万多人，其中，南卡部族的人，就达到了八千人，这个古老的姓氏，是靠着这群人不断繁衍生息才能保留住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