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布已经整个罩住了铁笼，阿刀在里面渐渐冷静下来。工作人员们对铲车上的司机点点头，示意可以拉走了。

突然，一旁笼舍内传来一声微弱的幼狮嚎叫。

是皎皎的声音。

它此时正扒在围栏上，好奇地看着外面等灯光下的众人和黑箱子。小家伙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它只是听到了那头曾经给它抓过麻雀的狮子的声音。

虽然它因此挨了美娟的一顿打，还窜了两天稀，但它还是对这头大狮子很有好感的。只是之后不知道什么原因，不仅父亲母亲严厉禁止自己与它接触。就连自己偷偷背着父母溜过去找它玩，对方也跟变了性似的，只会默默远离。

“皎皎？”张灵江上前。

他以为皎皎是被转移阿刀的动静吵醒了，于是蹲下来摸它的头：“吵到你了？没事，很快就结束了。找你妈妈睡觉去吧，小孩子不能熬夜。”

尹瑜跟在张灵江身后，往笼内望了一眼，发现阿瑟和美娟也没有睡着。它们都清醒着，眼睛像两双莹莹的磷火，沉默地看向外面的黑夜。

阿瑟缓缓起身，走到围栏旁边。它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神情庄重，目光沉沉地看向不远处那个用黑布蒙着的铁笼。美娟陪在阿瑟身旁，静静站立，眼神里满是说不出的情绪。

张灵江此时也明白了，它们不是被吵醒的。

这应该是一场道别。

“把笼布先掀开吧。”他转身对工作人员道。

工作人员照做。

黑布缓缓掀开，露出阿刀雄壮的躯体。那具皮肉上有很多伤疤，有的是早年与狮群抢食导致，有的是因为异党争斗，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与阿瑟打架留下的。比如那条腿。

隔着遥遥的距离，光影在两头雄狮之间割裂出两个时空。

什么霸凌之恨、夺妻之怨、食子之仇……似乎都即将化成一缕青烟，随着阿刀的离去飘散了。

互相怨恨仇视了半辈子，放在此生的离别面前，似乎显得无足轻重。

这是阿瑟第一次用没有敌意的眼神看着阿刀，平静得仿佛在看一头陌生的狮子。

就这样吧，没什么意义了。

它从鼻子里喷了一口气，似乎是一声叹息，然后率先转身，回到笼舍内部的房间。

美娟回头看看阿瑟的方向，转身欲走，却又返回去舔了舔留在原地的皎皎，像是在催促它。

皎皎眨了眨天蓝色的眼睛，又最后看了阿刀一眼，然后跟随母亲一起，回到温暖舒适的笼舍，跟它的几个哥哥弟弟挨在一起，靠着母亲柔软的身躯，很快就又沉沉进入了梦乡。

随着指示的声音，铁笼的黑布又被蒙上，彻底遮住了阿刀那双在灯光下闪烁的深色眼眸。

阿刀被小铲车送到运输车上，随后前往机场。

张灵江驱车跟在后面。

凌晨的街道没有太多的车，大部分路段都空荡荡的，只能看到明亮的路灯。

张灵江莫名觉得很闷，有些喘不上气，于是打开了车窗。

夜晚的凉风混合着夏天的味道，一股脑涌进车内。

因为凌晨少车，加上有运输车在前面开道，他们的车速有些快，风吹进来特别急。

发丝被吹乱，肆意地伴着风在头顶张扬。

“你觉不觉得，现在有点像从隔壁动物园接它们回来的那天晚上？”尹瑜坐在副驾驶上，看向窗外，突然笑了一下，“只不过那天晚上特别冷，你脸都冻红了。”

张灵江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回忆，接着才笑了笑：“是吗？我都快不记得了。”他后半句的声音很轻。

“对啊，那天不正好快中秋吗，我赶第二天的高铁。那晚我头一回跟你一个床睡觉，紧张得要死……”

他们一路送阿刀到机场，一直走到最后无法进去的地方才停下。

他们站在外面等了很久，漫长的好像要把整晚都等过去了，却又好像只等了半个小时。

承载着阿刀的飞机终于出发，从一个小小的像是飞机模型的大小，变成了天边闪烁的光点。

阿刀离开了。

在光点彻底消失在黑暗中后，张灵江转头看向尹瑜，笑了笑，握住他的手。

“回家吧。”

阿刀离开后，一切都在正常运转。

尹瑜因为熬了一晚上大夜，第二天早上猛灌一杯浓咖啡，本以为万事大吉，但最后还是差点在第二节课睡死过去。好在朱治发现，掐了他一把，直接把尹瑜胳膊上干了一块黑青，不过也因此彻底不困了。

张灵江开始为周一周二的育明小学春游做准备，全面检查园区的安全设施和消防设备，以防意外。

狮群里，似乎压根没有狮子发现消失的阿刀，每头狮子都按照平常一样，懒洋洋地躺在地上晒太阳。好动些的，会凑近围栏跟发出奇怪尖叫的两脚兽互动。

嘟嘟躺在白雪身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如果它脸上没长毛的话，可能会看到眼下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它昨晚没睡好，一整晚都听到外面叽哩哐啷的，根本睡不着。

不过好在它还可以白天补觉。

看了一眼身旁闭着眼睛假寐，美得像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白雪，嘟嘟刹那间又心花怒放，幸福地把自己的脑袋靠在白雪身上，还格外陶醉地蹭了蹭。

白雪感受到身上的重量，睁开眼，见到嘟嘟的举动，无语地往旁边挪了挪，嘟嘟的脑袋瞬间落空。

还没等嘟嘟委屈，阿瑟就从一旁缓缓走了过来。

白雪到底还是怵狮王的，见它过来，立马就跑开了。

嘟嘟一开始很不爽，嫌弃它哥过来把自己的亲亲女朋友吓跑了。但随后，它幽怨的目光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激动，或者说是狂喜也不为过。

为了确认这个消息，它飞快绕着散养区跑了一大圈。

嘟嘟的鬃毛和体型跟阿瑟几乎不相上下，奔跑起来，深色的鬃毛随风飘扬，气势十足，霸气非凡。

在游客惊喜又兴奋的惊呼声中，它又跑到阿刀最常待的角落，仔细嗅闻——没有新鲜的气味。

嘟嘟气喘吁吁地绕回它哥身旁，用力蹭了对方好几下。

它的开心十分简单。

阿刀是年轻一代狮子中对于狮王之位威胁最大的，现在它离开了，靠着阿瑟和它自己，起码还能再稳坐狮王之位五年，其他的雄狮根本不成气候。

阿瑟则显得淡定多了，从异常兴奋的兄弟旁离开，回头看了一眼阿刀常在的角落，随后走回美娟身旁躺下。

小狮子们很快爬到自己父亲身上玩闹。皎皎专注拔胡子，玛卡巴卡和小乐高喜欢扑咬阿瑟的尾巴毛，戈林则趴在美娟怀里，时不时抬头看它们一眼。

一派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