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葵！”

山坳中，商葵倒在雪中，身上的血已经浸透了玄衣，蔓延四周，冰雪化作血水。

商葵从脸到脖子上的皮肉正在一寸寸的撕裂，暴露出更深处的组织，空气中隐约传来血肉从骨骼上剥落的细碎响声。

眼前的一幕让商阙心胆俱裂。

他魂飞魄散的跌坐在地，满脸泪水的捂着嘴发出惊恐的呜咽声。

商葵已然，不成人形！

商阙发着抖的爬了过去，却不敢触碰商葵，生怕自己一碰，商葵的身体就会完全四分五裂。

他惊慌失措的看向先前商葵为他布置的结界，正在不停的闪烁。

随即，消失无踪。

——“既然是术法，若真死了，结界怎么会还在呢？”

“商葵！”

商阙最后一丝理智崩塌，再也顾不得那许多，连滚带爬的冲过去伏在了商葵的身上。

接触的一瞬间，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商葵那裹着玄衣的身体，当即崩裂，只留下一副骨头。

商阙手足无措的捧起那些皮肉，想要重塑商葵的身体，可无论他怎么做，都无法阻止这躯体的崩坏。

商葵，是真的不行了……

商阙浑身染满了商葵的鲜血，心如死灰的看着把血衣和骨骸逐渐淹没的血坑，无法动弹，只有眼泪如雨静静落下。

——“我名商葵，你愿意跟着我么？”

——“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想护着你。”

——“好，那你一定要教我。”

……

商葵究竟是用多大的意志力，遭受着肌肤寸断之刑，还横跨雪原找到了他，拯救他，渡他修为，送他出雪原。

甚至付出了生命……

你不疼吗？商葵……

以往种种如画卷般在脑中一幅幅闪过，痛彻心扉。

他没有来得及教会商葵怎样生气，怎样感受快乐。

还未将自己的心意准确的传达给她，坦白的告诉她，自己有多喜欢她。

他好后悔。

他不该去深究望云，即使自己是望云的魂器，但只要商葵在自己的身边，是不是代替品又有何重要。

失去了商葵，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他什么也做不了，看着商葵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死在自己眼前，他什么都做不了……

“啊——！”

商阙跪在血坑中痛苦地哭嚎。

“望云！若我真是你的魂器，我为何不能救他！”

随着商阙的凄楚的质问，脖后的仙印突然乍显。

商阙仰天呐喊，声泪俱下：“若你真是仙君，真有无边法力，求你，求你借给我力量，我愿以命换她无恙！望云！！”

一道金光瞬间喷涌而出，充斥了整个山坳，令冰川融化。

商阙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隐约意识到这就是属于望云的力量，同时，也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变得逐渐缓慢。

他笑着倒在商葵的身边，虚弱的拉住了那只已经化作白骨的手，看着身体的皮肉开始重塑，欣慰的笑了，眼泪却止不住的从眼角滑落，直至浸入鬓间。

“我终于，也护了你一次……”

商葵传给他的修为从两人交握的手，缓缓流出，回到了商葵的身体中，商阙的气息也愈发微弱。

“商葵……”

商阙哽咽着呢喃：“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即使你是因为望云，才来到我身边，我也依然喜欢你……庆幸遇到你……”

“商葵……别，忘了我……”

※

——“生气是好事，但你生气的时候可以换一种方式表达，不要这么粗暴，那些花花草草都是无辜的。”

——“我以后慢慢教你，先烤鱼。”

——“商葵，看，萤火虫。”

“醒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陷入梦魇中的商葵悠悠转醒。

几乎是一睁开眼睛，商葵就闻到了盈满鼻腔的血腥气。

看来，血月已经过了。

她所在的地方还是在那个山坳中，奇怪的是，这山坳里的积雪全都融化了，显露出来的冻土上全是她的血，仿佛是个屠宰场。

和外间白茫茫的雪原简直格格不入。

永臣靠在被结界覆盖的坳口石壁上，背对着她。

“你怎么在这里？”

永臣仍是没有回头，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哼声来，嫌恶道：“每次血月都搞得这么惨不忍睹，恶心。”

商葵低头看了看自己，玄色的衣裳虽看不出血迹，但也能感觉沾染了不少污秽，黏黏糊糊。

她捂着空荡荡的胸口讷讷的说：“等我拿回心，就不会这么恶心了。”

她的心在魔君手中，身体残缺，血月一到，她就会灵力尽失，失去意识和呼吸，全身皮肉都会分裂脱落，徒留白骨，必须等到血月结束之后才会恢复。

这诅咒像是悬在她头顶的剑，反复提醒她——

她是个无心的怪物。

这百年间，每到血月她都会去那个秘密地点躲起来。

因为这是她最力量薄弱的几天，绝无御敌的可能性。

别说来个人，就算是来个山猪野狼也可以把她这堆肉渣吃掉。

商葵踉跄的站了起来，想捻决给自己除去身上的血污，却发现灵力还未恢复。

这是怎么回事？

坳口的永臣横眼看她，打了个响指帮她弄干净了，语气讳莫如深的道：“血月还没结束呢。”

“没结束？”商葵走到外面看了看天色。

风雪已经停了，天空中繁星点点，一轮硕大的满月挂在天边，仿佛触之可及。

商葵眉心微敛，抬脚就要往外走。

“他已经结束轮回了。”

“……”

永臣知道她想去找谁，翻了个眼白，没好气的说：“也算他有点本事，竟能打断你血月的诅咒，提前重塑你的身体。”

说着又讥笑道：“枉费你耗尽修为给他续命，结果他转头又还给你了。”

商葵愣愣地站在那里，许久回不过神来。

商阙，回到望云身上了？

他不是走了吗？

为什么又要回来？

她把修为渡给他，就是想让他有能力走出这雪原，待到血月结束，她就会再去找他。

可商阙回来了，还看见那惨状。

但他没有被吓到，反而是用结束自己的轮回来打断了她的诅咒？

喜欢，能驱使一个人做到这种程度？

永臣见商葵半天一动不动闷声不响，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杵在那里作甚？回去了。”

“永臣。”

商葵幽幽地问：“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永臣微微一怔，眼底好似闪过了什么，但嘴上却讥诮道：“你看我像是会愿意浪费时间在这种事上的人？”

商葵摇了摇头：“不像。”

“……”

但紧接着商葵又问：“永臣，你教了我这么多，却从没有跟我说过，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永臣黑着脸冷笑：“你是昏了头了？为一个魂器在这里殚精竭虑？”

商葵回过身来，眼神悲凉的看着他，语气却无波无澜：“我只是想，感受他的感受。”

听她又提起了那魂器，永臣咬了咬后牙：“你这是什么眼神？”

“眼神？”商葵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的眼角。

永臣说过，她的眼神像个死人，没有一丝情绪，不会被掀起半分波澜。

她会有什么眼神呢？

永臣仔细的盯着商葵看，那脸上，是他看了百年都没看过的怅然。

她还是被那魂器影响了。

永臣面色发冷的说：“那老头是魔修弟子，几百年前为了给身为凡人的心上人续命，找了那天元丹给她。但凡你当时没将注意力完全放在那魂器身上，要为了护他保存灵力，也不至于察觉不到。”

商葵瞳孔缩了缩。

这细微的表情变化被永臣看在眼里，他心下更怒，却冷笑更甚。

“商葵，你想要拿回你的心，就别想着去学什么七情六欲，你现在无心，即使感受到了什么，也不过是错觉，反倒影响你的专注力。”

“……”

永臣很难得会对他说这么一大通话。

商葵不喜欢费时间，永臣不喜欢费口舌。

现在却说了这样多。

当然她也不得不承认，永臣说她被影响了专注力，是对的。

天元丹近在眼前，明明杀了那对夫妻取出丹药，商阙的心脉就可以修补成功，甚至可以长命百岁。

却因为她过度分心保护商阙，以至于错过。

永臣看商葵一言不发，似乎又变成了那个永远木着一张脸，没有感情的商葵，心里很满意。

他捻决打开一个直通魔界的黑腔，“准备走了。”

商葵却呆呆地看着山坳中的那一地的血水。

她不知道，商阙是以怎样的方式离开的。

作为魂器在这人界生活了十几年，哪怕饱受磋磨，却也还是挣扎向前。

临了，却什么都没留下。

商葵捂着自己的心口。

那里空无一物，却又好像有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那里，沉闷，压抑，让她每一口呼吸都变得困难。

永臣回头看她，警惕的皱眉：“你还在想他？”

商葵默了默，低声道：“没有。”

她撒谎了。

这是她降世以来的第一句谎言。

说出口时，出乎意料的，并没她预想的那样艰难。

听商葵这样笃定的否认，永臣彻底的放下心来，一脚走进了黑腔：“跟上来。”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