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尔惊慌失措的叫声很快传遍了整个琼库什，火把逐一亮起。

他一路狂奔回自家的毡帐，刚一掀开门帘就和披着袄衣出来的遇从之撞了个满怀。

遇从之将他扶稳：“怎么了？”

巴特尔上气不接下气的拉着遇从之：“大哥哥，你快去看，你媳妇是妖怪！”

“……”

一旁的巴母虚打了他一下：“说什么胡话呢？”

“真的真的！”巴特尔急得原地跳脚：“你们去看了就知道了！”

各家各户的人听了三言两语，也是一知半解，通通持着火把跟着巴特尔赶到了内湖边。

湖面如镜，映照着大漠独有的皎月，沉寂清幽。

巴父打着哈欠，顺手照着巴特尔的头来了一下：“哪里有妖怪？你是不是又去找商姑娘麻烦了？”

遇从之环顾着四周的沙柳，目光停留在了那内湖之上。

若是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那湖心中隐约传出细微的涟漪。

他又看向自己的脚边，湖岸上落着一件熟悉的玄衣，内外拧在一起。

一看便知主人褪衣时有些着急。

遇从之面色沉重的脱下袄衣递给巴特尔，头也不回的道：“我下去看看。”

“哎！”巴父一把将他抓住：“可不能乱来，你莫要小瞧了这内湖，它处在大漠之中，底下都是流沙，要是活动起来，当心被吞了，何况水还这般凉。等我先去找根绳子来。”

遇从之推开他的手，温和而坚决的说：“我怕她有危险，我水性好。”

正说着，巴母便看到那湖里冒出一连串的泡泡：“你们看，水里真有人！”

话音落下，那湖心果然冒出一个女人来，朝着岸边缓慢游来。

女人对站在岸上围观的众人视若无睹，嘴唇有些发抖的爬上了岸。

她的发髻已经完全松开，一头乌发被湖水浸湿贴在脸颊上，眉似远山含黛，澄清的眼眸，冷若冰霜。

那黑色的里衣也紧黏着身体，勾勒出独属于女性的轮廓线条。

而她本人却好似并不在意，只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群发愣的人。

遇从之率先反应过来，立刻将巴特尔手里的袄衣拿过来，从前到后将她裹住。

见他这个动作，其他人也都回了神。

巴父尴尬的收回视线咳了咳：“这，这是商姑娘？”

巴特尔指着商葵说：“看吧，我就说她是妖怪！她有两张脸！”

遇从之微微侧头看向巴特尔，轻笑道：“她不是妖怪，这是术法。”

“术法？”

巴父摩挲着下巴沉吟道：“啊，我好像听说过，中原有人会求仙问道，难道商姑娘就是这种吗？”

巴母用手肘拐了巴父一下，瞪了他一眼。

夫妻俩对视后，巴父也意识到妻子的意思。

商葵有如此惊人的美貌，却要故意打扮成普普通通的样子，多半是在躲避什么人。

他这样大庭广众的去猜测商葵的身份，也不知会不会造成什么麻烦。

想到这里，巴父也挥手招呼着前来看热闹的邻居们：“好了好了，没事没事了，散了吧。”

巴父在琼库什还是有一些话语权的。

即使大家的好奇心还未被完全满足，也都还是先后离开。

只是人群中仍旧传来一些议论声。

“我就说他们俩是一对儿吧，你还说人家不般配。”

“算我看走了眼，真郎才女貌！”

……

这些话传进岸边状似拥抱的两人耳中。

一人没什么反应，另一人耳尖泛红。

待这内湖恢复宁静好一会儿后，商葵才哑着嗓子说：“我自己来吧。”

先前情急之下，遇从之给商葵披上了袄衣，手还放在她的肩头以免袄衣滑落。

遇从之松开了手，又转身去将岸上的那件玄色单衣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尘沙和碎草，随意的搭在胳膊上。

轻声地问：“你好点了吗？”

他没问商葵先前为何要隐藏自己的面容，也没问商葵半夜过来浅进这湖中是要做什么。

他只是确认她还有没有不舒服。

商葵没有回答，只是裹着袄衣就地盘膝坐下，闭目打坐静气。

遇从之也不再追问了，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后。

宛若守护之姿。

两人一站一坐，直至破晓。

当第一缕阳光撒在湖面上，折射出斑斓的光晕时，始终注视着这绿洲风光的遇从之，听到了商葵的声音。

“遇从之，你是记得我的吧。”

“……”

遇从之眸光微闪，沉默了一瞬后，浅浅一笑：“嗯。”

“你也应该看得出来，我来自魔界。”

遇从之悠长的吸了口气，又绵长的呼出。

“嗯。”

商葵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望着湖面上的光晕，如喃喃自语一般说：“你竟能骗过我。”

两人初次见面之时，商葵就确认过遇从之有没有从她身上看到什么。

遇从之否认了。

遇从之垂眸看向商葵的发顶，有些无奈的笑道：“在我眼中，你是来自仙界还是魔界，都不重要。所以他人觉得恐惧的红发，于我而言，的确是‘没有什么’。”

即是说，因为他是遵从本心说的话，所以不算撒谎……吗。

这倒是又让商葵对自己这个辨谎的本事，有了新的了解。

商葵撑着膝盖站起，回身与遇从之四目相对。

“你记得些什么？”

遇从之的神情有些讳莫如深，脸上笑意也有些苍凉。

他温润地说：“商葵，我记得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我记得什么。”

“……”

商葵被问住了。

一直以来，她都似乎很矛盾。

她一边希望遇从之记得商阙和公孙昂的过去，又不希望他承担那些苦痛。

见商葵沉默不语，遇从之反客为主，将话题引入关键。

“你先前一直都没有和我直言这些事，现在却忽然开诚布公，是发生了什么？”

商葵转开视线，幽幽地道：“我可能无法履行承诺了。”

遇从之微微一怔，略显滞缓的扯了扯唇角：“距离下一次血月还有几个月呢。”

商葵一时惊诧，她没想到遇从之连血月这件事都记得。

这魂器，究竟继承了多少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