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葵的态度是坚决的，身体却是诚实的。

接下来的两三天里，一到了晚上，商葵体内就躁动的厉害。

那剑阵下压制的混沌之气，一直在召唤她体内的气息。

若商葵想要竭力反抗，就不得不忍受那时而如身处烈火中，时而如跌入冰窟里的冷热交替。

如此反复，让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下一秒就要浑身经脉寸断而亡。

每当这个时候，商葵就只能跌跌撞撞的起身，来到那内湖的浅水区域浸泡个一时半刻。

过程中还不能让自己失去意识，以免不小心滑落至湖心，被那剑阵绞杀。

虽说治标不治本，但总算是能缓解一二。

而遇从之，在商葵斩钉截铁地说不会相信任何人后，他就不再劝了。

只是，每晚都跟着商葵一起过来。

在商葵沉入水中时，他就满面愁容的守在岸边。

待到商葵平安无事的浮出水面后，他又独自一人，安静地离开。

可以说，商葵近来被折腾得多厉害，遇从之就跟着被折腾得有多厉害。

况且遇从之终究是个凡人之躯。

夜里不得安睡，白日里还要履行当初被收留时的约定，教琼库什的孩子们读书写字。

一来二去的，终于在第四天的晌午，大漠中最热的时辰，遇从之晕了过去。

商葵对此颇为无奈。

巴母抱着一壶水，掀了门帘进来，见商葵坐在遇从之的床边，一脸的麻木不仁，不禁摇头叹息。

“商姑娘。”

她放下水壶走过去，如同闺中密友一般坐在商葵的身侧，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

“我们琼库什里，都是些大字不识得几个的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说话也直接，你别介意。”

巴母说：“人呐，还是要试着相信别人的。”

商葵盯着巴母的脸，想知道她是如何知道这其中内情的。

大约是她眼神里的戒备太过明显，巴母立刻就察觉了。

她拍了拍商葵的手：“你放心，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看你同遇小哥在那次潜水后回来，就像是生了隔阂一般。你每天夜里如此难受，不愿向我们求助，还说得过去，可是连遇小哥的帮助你也拒绝，让他不得不守在暗处，我就猜，你是不是连他都不相信。”

巴母这席话说得很快，但语句却很清楚，一副生怕商葵要误会自己偷听的样子。

不过商葵已经辨出这话中的真实性，防备也去了不少。

她回头看着遇从之的睡颜，幽幽地道：“其他事我可以相信。但我向来惜命，生死，不会交到别人手中。”

“谁不惜命呢？”巴母笑着宽慰：“人都怕死，这也无可厚非。但就是因为人趋利避害的天性，遇到一个能交托自己生死的人，那多难得啊？”

商葵皱了皱眉，不太明白这话里的逻辑。

巴母也看出商葵的疑惑，耐心解释道：“孩儿他爹外出打猎，若遇到狼群，便会毫不犹豫的将后背交给自己的弟兄们。”

自商葵来了琼库什，一直是冷冰冰的样子，除了在巴特尔面前，一直是少言寡语。

所以巴母其实对商葵也不甚了解。

她只是凭直觉，认为商葵是个好姑娘，只是在情感上有些不近人情。

毕竟是当娘的人，见商葵在感情上如此懵懂，不由得想要引导一番。

她试探着问：“你细想一下，你是否有可以交托后背的人呢？比如遇小哥？”

巴母的语调很慈祥，商葵自降世起，就没人用这种方式和她交谈过。

商葵不懂这是一种母性的光辉，只是觉得此时的巴母仿佛有一种能让人舒缓的力量，让她突然就萌生了想要深聊的欲望。

商葵抿了抿唇，干巴巴的说：“你相信，‘转世’的说法么？”

巴母笑了：“我们大漠人死后天葬，就是相信灵魂不灭，轮回往复，自然相信‘转世’。”

见对方在基础认知上一致，商葵悄咪咪的松了口气，这才正面回答巴母先前的问题。

“我可以把后背交给他，我相信他，但我不相信他的转世。”

说到这里，商葵难得的露出了几分紧张。

她不能将望云魂器的事明说，只能含糊不清的比喻。

商葵略带小心的看着巴母：“你，你懂我的意思么？”

巴母也意料之中的蒙圈了，嘴角微抽：这是什么道理？若真转世了，难不成还会无端端变成仇人么？这有什么好纠结的？

巴母将腹诽藏好，依旧是和蔼可亲的态度回道：“我听懂了。但遇小哥他还没死呢。”

商葵失望的叹出一道鼻息：听懂了，但又没完全听懂。

毡帐外传来巴父的唤声，巴母应了一声站起来。

“我们大漠中人，性情豪爽，向来不稀得搞那些弯弯绕绕。认定了一个人，不管是兄弟也好，情人也罢，那只管交心便是。”

临走时，她又拍了拍商葵手：“我们不辜负厚重的情谊，也承担得起识人不清的结局。”

“……”

眼见巴母快步走到毡帐门口，商葵忍不住叫住了她。

“怎样才算是喜欢一个人呢？”

这是她至今不明白的疑问，是连教授她一切的永臣也无法回答的难题。

巴母掀着门帘，回头先是看了一眼床上的遇从之，而后笑出了声：“巴特尔都这么大了，说这种话还怪肉麻的。”

话虽如此，巴母还是认真地想了想：“若我和孩儿他爹迷失在了这大漠中，只有一杯水的话，我定是会给他的。”

“……”

“这是喜欢吧？”

巴父在毡帐外等得急了，凑了个脑袋进来：“喜欢什么呢？快来分肉了。”

巴母羞红着一张脸把他推了出去：“瞎看什么呢，走！”

商葵愣了许久。

巴母今日对她说得这些，她一时很难完全消化。

但隐约的，她又觉得自己好似明白了什么。

商葵回头看向遇从之，他睡颜沉静，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透出一道阴影。

看得久了，商葵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抚上了他的脸庞。

这几日，遇从之基本就没怎么休息过，现在睡得可熟。

商葵喃喃自语，重复着巴母刚才说得话。

“不辜负厚重的情谊，承担识人不清的结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