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葵的眼神很平静，她没有准备任何后话，只单纯的在询问。

望云默默的看着她，良久，才慢声细语地说：“商姑娘，对有些答案过于执着，只会耽误你。”

商葵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耽不耽误，要看做的事有无意义。我认为有意义，就无所谓耽误一词。”

“……”

其实不管望云如何作答，都不影响商葵的决定。

她一向是个执拗的人。

答案不重要，但望云的态度很重要。

她不希望望云回避这个问题。

望云因看透人性而宽容，也因看透人之劣根而不抱希望。

所以望云没有同伴。

即使一起修行的妙芙与清晏，也仅仅是跟随者。

这样的望云，和曾经的商葵有一些相似。

商葵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他的这种孤独。

一种无人可以同行的寂寞。

望云若能坦诚的对待感情，两人便可结下更深的羁绊，共同去面对可能发生的一切。

这些东西，是望云的魂器教给她的，她现在，也将此同样反馈给望云本身。

她的所思所想，望云看在眼里，目光不自觉的地软了下来。

他默了默，轻声道：“我的意识曾经爱过你，我想那应是深刻的。但我的心，现在无法感知这些情感，我很抱歉。”

在沉寂归来后的五年闭关中，他也曾想过，启动守戒，封锁七情六欲，是否是魂器残留的意识促使他这样做的。

他看透人心，却在这一事上，竟无法分清自己的心。

但随着守戒将感知情感的能力逐渐剥离时，商葵的一顾一盼不断浮现在脑海中，心生的不舍与怜惜，同守戒进行拉扯和反抗。

这让望云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动了情。

三个魂器皆是望云，魂器的情谊，也是他的。

参悟了这一点，望云反而能从容的接受守戒的启动。

他需要，继续护着她。

望云的回答让商葵的面上浮起一丝欣喜。

双方能够坦然的相对，是一个可以正常交流的前提。

商葵主动握住了望云那搭在床边的手，眨了眨眼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望云哑然失笑：“这样不好。”

商葵撇撇嘴：“我就知道你不会同意。”

商葵刚刚在想，让望云将这颗心拿回去，放弃固守无情道。

望云阖上眼睑轻点一下头：“这便是我不愿让商姑娘你知晓一切的原因。”

“……”

望云温和的看着她温声道：“以商姑娘的心性，一旦你知晓我现在的固守，是为了护住给你的这颗心，你便会毫不犹豫的将心还给我，劝我放下无情道。”

两人一时沉默。

通过三个魂器，望云对商葵的处事作风已经相当熟悉。

同样，在经历了这些事之后，商葵也开始了解望云。

他是一个遵守承诺，且有责任感的人。

他要守护商葵的决定，必不会轻易放弃。

在这件事情上，他们二人也许永远无法达成共识。

望云看着商葵脸上有一些为难的样子，浅浅一笑：“商姑娘，你一直希望可以以真正的自由活在这世上，那便继续去完成这个心愿，不更改，不退让。”

商葵不肯答应下来，折中的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既不用被混沌之虚所吞噬，也能够让你放弃道法一切重来？”

望云垂下眼眸，眼中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悲伤。

他喃喃道：“不，即使我弃道法，也无法再重来了。”

“无法再重来？”商葵一时惊讶：“为何？”

望云沉默许久，抬眼看向她，如沐春风的展颜：“因为我就是无情道。”

“……”

“我即是道法。”

※

在视肉和望云的帮助下，商葵很快就能下床行走了。

理智上，她知道他们一行人应该尽早离开这上古大陆，免得夜长梦多。

可私心里，商葵又希望可以再多停留一刻。

关于那日望云所说的事，可称之为震撼，商葵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

可出了走马川，望云就要回仙界了。

而他并没有邀请商葵一同前往……

有望云在一旁稳定心绪，这片遗失的大陆美景在商葵眼中更甚从前。

彼时只有一片好风光，外加一个煞风景的永臣。

此时她的身边，还有个比花还美的望云。

那被商葵和永臣荼毒的葵花田，虽经历了比狂风暴雨还猛烈的摧残，可不过短短数日，就依旧恢复了生机。

商葵对此表示很惊奇。

望云闲适的解答：“此处能汇集妖灵之气，自然可以使这些生灵生长茁壮。”

商葵有些感慨。

这里有混沌之虚的干扰，尚且能在几千年的时间里化形如此多的妖族，若没了混沌之虚，妖族的实力想来也不会比仙魔两界差。

两人并肩迎风而立，四周鸟语花香，清风阵阵。

望云看着商葵若有所思的侧颜，记忆中那冷若冰霜的脸，已经越来越模糊了。

正当望云看得有些出神时，眼角余光忽然瞟见了一个阴骘的身影。

他笑着对商葵说：“葵花喜阳，商姑娘也应如此。”

商葵深以为然的点头应是：“我的确喜欢晒太阳。”

望云摇了摇头，意有所指的道：“不只是阳光，待此间事了，商姑娘还是尽快回琼库什吧，魔界的故人，能不见，最好不见。”

“故人？”商葵怔了怔，扭头一看，这才瞧见了那站在林中遥望这边的人。

是永臣。

也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浑身散发着阴恻恻的气息，即使看不清脸，也能猜想到他肯定没有什么好脸色。

望云轻声道：“他钟情于你。”

“嗯。”商葵应了一声，随即后知后觉的瞪大了眼：“嗯？”

商葵本是在回应望云先前的话，结果恰巧对上了这后一句话，两人的神情均是一僵。

明明是望云自己挑破这层窗户纸的，但当他从商葵的眼中看到了惊愕，而非认可时，又没来由的松了口气。

商葵皱巴着一张脸，如同吃了一只苍蝇一般难受：“你说他钟情于我？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望云无声地叹息道：“只怕他自己，也是如此想的。”

商葵飞快的把这近两百年间，与永臣相处的点点滴滴在脑中过了一遍，可还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个说法。

她想反驳，可又突然福至心灵的欲言又止。

她将傲雪挽着剑花，顺势背过身去，沉吟着说：“我自是不愿再和魔界的人来往，可我的心，还在梵魆那处，只要他想找我，便可以令永臣找到我。”

望云眉心轻皱，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商葵忍着唇角的偷笑，状似自言自语般的说：“回琼库什，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有个地方，是永臣不敢轻易踏足的，才能高枕无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