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愚蠢的想法，高高在上的语气。

容奕对明中因他而死这件事情看起来理所当然，甚至十分漫不经心的安排起明中的后事来。

他话语间尽显施舍，好似明中能够为他而死是件十分荣耀的事情一般。

虽然已经被废掉了太子之位，但男孩仍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如今身处的是怎样狼狈的处境。

他这副蠢样子跟顾晚歌重生后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那时是真蠢；而如今，是在装蠢。

跟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就在这里，你不必同他明说，只需稍稍提点，他自己就会开窍，往该走的那条道上去。

容奕是个重情义的人，所以他才会心甘情愿的被贤贵妃和张国相养废，明知是送死也要回来寻找顾晚歌，甚至在知晓了顾晚歌一直在欺骗他之后，也依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他不敢、也不愿意去捅破那层窗户纸，同贤贵妃、同张国相、同顾晚歌撕破脸皮，他做不到，因为他太在意了，所以他接受不了失去，只能一次又一次的选择容忍退让。

这也是顾晚歌为什么不在意被容奕发现自己真面目的原因，她笃定了容奕会装傻充愣，而不是跟自己撕破脸皮。

没办法！无论未来如何，就当下而言，她在容奕心中的份量无人能及，容奕是不可能跟她翻脸的。

这种预料之中的结果令顾晚歌感到厌烦，她不喜欢感情这种不受控制的东西，也很不满意容奕到目前为止的表现。

重情重义，这种性格在普通人的身上或许是件好事，但对于一个未来要成为帝王的人来说，无异于是一把致命的利刃。

顾晚歌不知道容奕上一世是如何活着到吕城的，但是很明显，这一世因为她的缘由，容奕这趟吕城之行要远比上一世轻松的多。

容奕是个聪明人，但他的聪明是需要磨练的，在每一次的选择中，因为代价而成长。顾晚歌的出现减少了他的磨难，也削减了他所应该付出的代价，所以他的成长才没有达到顾晚歌的预料。

顾晚歌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并立刻做出了修正，所以，她跟容奕讲了那个故事。

好战的君主，助纣为虐的臣子，原本无辜的子民在生死面前变成丧失人性的怪物，一起同样在底层挣扎的可怜人，最终却为了活命而不择手段、甚至自相残杀。

君主的选择决定着子民的命运。

所以置之事外的人，往往只会唾弃故事里面自私的君主和臣子。

而容奕，他没有办法置之事外，他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就已经证明了，他感同身受。

他不是故事里的君主，亦不是里面助纣为虐的臣子，他是故事里面因为没有任何价值而惨被抛弃的子民。

他是一个被废的太子，他身边无人可依，他唯一所能当做寄托的顾晚歌，也是一个不知目的的骗子，他的周身围满了心怀鬼胎的人们，而他无力挣扎，甚至没有能力去区分是敌是友。

贫瘠之地的吕城，周边布满了流民和乞丐，这里匪徒横行，律法没有太大的约束，俨然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下层区’，而那些没有依仗的人，最终都会如同故事里面那般，成为更强者的‘储备粮’。

容奕在京都的时候，是高高在上、光鲜亮丽的太子，来到吕城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也只不过是个没用的孩童，连路边山上的一个普通匪帮，都能差点儿要走他的性命，更别提以后还要常年独身一人在吕城生活。

如果他不变强，就会像那个襁褓中的婴孩一般，只能哀嚎着任人宰割。婴孩至少还有保护他的母亲，而他的母妃却惨死他人之手，正等着他去报仇雪恨。

所幸的是，容奕知道，自己还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毫无价值，至少顾晚歌还在，曹北山暂时也不会抛弃他，他明面上仍旧有着皇子这个还算体面的身份。

顾晚歌的故事和山匪如今的处境给了容奕当头一棒，他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容乐观，必须要立刻改变，从当前的局面里寻找生机。

容奕如今身边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顾晚歌，他不知道顾晚歌到底有什么目的，但目前的这个状况，也由不得他去想更多，他必须要从顾晚歌的身上抓住关于自己的线索，然后从中寻找出一条明路来。

顾晚歌的异常是从明中开始的，他为什么会注意到明中？

明中和许公公都是父皇派来的人，明中还没有许公公的官职高，他为什么注意到的是明中而不是许公公？为什么偏偏是明中呢？难道明中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不对！

顾晚歌平时看起来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在意过明中这个人，只是因为他们被山匪劫持，所以顾晚歌不得已在明中面前暴露了行踪，事后不得不杀人灭口。毕竟自己如今的身份是被废太子，如果被父皇发现自己臣子的儿子同被废太子纠缠不清，甚至还十分大胆的混进队伍跟着去吕城，建宁王府全家都会倒大霉的！

明中是父皇派来的人，发现后肯定会将此事上报给父皇，到时候连曹北山也逃不过责罚，顾晚歌为了他们，逼不得已所以才会选择杀人灭口。

顾晚歌私自跑来的时候，身边恰好还带着一个武功高强的侍卫，所以他才能一路掩人耳目的出了建宁王府，成功混上自己的马车。明中之所以会被一群普通的山匪所抓，也是那位高手下的手，也许是他为了替顾晚歌掩人耳目，所以才下手杀的明中……

脑海里闪过顾晚歌杀人的画面，容奕沉默着打翻了自己前面漏洞百出的猜测。

虽然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但容奕肯定的是，顾晚歌会杀明中，一定是因为明中是父皇的人。

明中和许公公都是父皇派来的人，毫无疑问，他们被派来的目的肯定不仅仅只是为了侍奉自己，也许还是……为了监视。

其实仔细想来，监视他的人，当真只有明中和许公公两个人吗？

为什么他们会在客栈门前被掳走？为什么看守他们的人恰好一个个的都出了问题？无论是什么目的，那些人显然都是冲着他来的。

他们想要从他的身上得到什么？明中既然发现他和顾晚歌偷跑出客栈，为什么不阻止？他偷偷跟着，是想要什么？

莫非……还有外公的人活着？

容奕想到了那个无数次出现在他噩梦中的场景，那些堆积如山的尸首里……他陡然发觉到，没有张非然的尸体！是的！那些人里，没有张非然的尸首！

容奕一直以为，父皇之所以放过他，是因为不忍心，现在想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所以父皇才会让他好好的看着，不是痛心疾首于亲人的背叛，亦不是迁怒之下的惩罚，父皇是在警告他，逆党叛乱的下场。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他之所以能够活下来，不是因为不忍心，而是因为父皇想要通过他来引出张家还存活着的人。

从一开始，他便只是颗废子。

容奕突然很想笑，可是他不能！

这一路上他哭的已经够多了，到此刻骤然知晓真相的时候，居然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只余下满满自嘲的‘原来如此’。

周围的官兵里面很有可能有监视他的人，容奕明白自己不能失态，所以他整了下神色，侧头看向顾晚歌，微扬唇角，露出一抹安抚的笑来。

“所以，你不要自责……”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语气冷漠，无比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