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之伸出去的手在听见这句话时有些颤抖。

像是身体突然被投入沸水中，随着水的剧烈汽化而忽上忽下。

父亲当年被查时事出突然，家里房子和所有物品都被查封了。等她终于被接回国时，连旧时的一件物品也找不到。更别提父母的衣物用具了。

父亲的一切似乎就只变成新闻里的寥寥几行，也不再有人会提起他。

她无忧无虑的多年生活，只是记忆里的一场梦。没有任何实物来寄托记忆。

这么多年，终于再一次见到与父亲有关联的人和事。

她连忙低下头来，挡住眼中热意。

她记得，父亲在安阳的司机姓宋。“宋叔您好，不好意思我当时还小，没认出您来。”

“你当时就这么一点儿，也比现在黑。”

宋朝阳举起手比划了下，虽是笑着，但还是极快速地擦了下眼角。

前些日子听自己女儿说，女明星程之是姜书记的女儿时，他开心的不得了。自请担任没人想做的希望小学的校长。

他感慨着：“不知道书记见到你现在这个样子，该有多高兴！”

程之投资的希望小学是安阳县第一所公益性学校，教育局很重视，还特意派了女性工作人员作陪。

这座希望小学建在偏远乡镇里，因为离主城区最远，又隔了一条河的原因，一直没怎么发展起来。其他地区经济尚可，只有这个桑下镇，竟还是十多年前的经济水平。

简单用了午饭后，程之便婉拒了在县城最好的四星级酒店休息的提议。

“我不累，直接去看看吧。”

她笑着，“我也想看看现在到什么进度了，顺便监督一下投出去的钱有没有落到实处。”

女性工作人员素面朝天，大概是为表重视，穿了一身不太合身的黑色西服，素面朝天。刚见到程之时不免因她的外貌而有距离感，现在终于松下劲儿来。

笑着接话：“您放心，宋校长认真负责，几乎天天都在那蹲着。”

宋朝阳在副驾上嘿嘿笑着，不好意地摸摸脑袋。

“你要做的事，我一定上心，把这事当自己的事一样。”

”也是缘分。终于有机会让我报答书记的恩情。”

他今天很是感慨，旧年记忆清晰地一件件浮现在眼前，“书记好多年前还回来过一次，也是我接待的。老班子们都高升了，只有我是土生土长的安阳人，一直在这。”

“这么多年安阳县的老老少少都念着他的好，他当年住的屋子还是原样，一点儿没动。书记住的房子还在呢。”

程之只是笑着听着，车驶入乡间小路，突然颠了一下。

她再开口时声音发紧：“您说，我父亲好多年前回来过一次……是什么时候？”

一种可怕又大胆的想法，像黑夜中被月光拉长的影子一样，在她心中逐渐扩大。

宋朝阳回想着，“是元宵节附近，我记得我们还去以前常吃的饺子馆吃了饺子。然后……”

他看着程之的脸色，声音低下去，“就是那年，就出事了。”

程之放在膝盖上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装作拿包遮挡着。

“要四十分钟才到是吧，我先眯一会儿。”

思路逐渐清晰起来，父亲没理由在元宵节特地回安阳。那么多年没回来，却在出事前特地跑一趟，一定有他的理由。

她捂住在胸腔中砰砰跳动的心脏，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在给希望小学选址的时候，心中有一个强烈的声音，一直指向安阳。

是冥冥中的指引。

程之打开手机，给周于发去消息。

“你什么时候来安阳陪我？”

“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