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料未及的事一件接着一件。

崔业伟刚走出衡鑫所的大门，就被一辆车撞飞了。

衡鑫所南侧的主干道，双侧八车道，靠近双黄线的两个车道左转兼调头，信号灯比直行车道要早十秒，是更科学的路口车辆放行方式。崔业伟从大门走出后，也不知道是因为神情恍惚不注意，还是因为懒得东行那十几步路去走人行横道，相反的是他从停下等红灯放行的三道车流中穿行而过，被左转车道直行的车子直接撞飞，落在旁边直行车道上的车辆的前机盖，翻了个身，落在地。

一个是为了少走几步路，一个是为了抢过绿灯，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鬼探头”！

刹车声尖锐、刺耳。

撞人的车并未离开，车上下来一位女司机，竟是狞笑着走近倒在血泊中的崔业伟，绕着奄奄一息的人，走了一圈又一圈，踩出一个又一个的血脚印，不见她打电话报警救人，而是不停地念叨着，“崔业伟啊、崔业伟啊、崔业伟啊、崔业伟啊……”

车流被阻断，堵在一旁的安奕鸣正好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一惊，这不是魏品月吗？她与往日大不相同了，瘦，非常瘦，瘦到衣服松垮垮地耷拉着，原本圆润的脸颊深深凹陷，颧骨高耸，脸又黄又暗，眉梢眼角嘴角都耷拉着。他也顾不得多想什么，连忙打了报警电话。

人群和车流显然是被魏品月异于寻常的行为吓坏了，全都绕着走，本就赶上了下班高峰，路面被堵了个满满当当，直到交警到了现场疏导，才慢慢恢复正常，安奕鸣眼尖，很快就发现到场的交警中有一位熟人，陈正。

自之前在鉴定所的偶遇，安奕鸣和陈正倒是对上了脾气，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哥们，眼见好哥们出现场，人手又不够，安奕鸣自然而然把车子停在路边，下车帮忙。

不要以为如今的警力有多么充沛，事实上即便是这个造成一人重伤乃至于死亡的事故，也只是陈正带着一位辅警到场，通常在现场拍照、绘制现场图、测量距离等都是在事故当事人、路人的协助下完成的。魏品月行为异常，显然不能援手，还需要陈正安抚，安奕鸣的出现确实帮了大忙。

“他该死、该死……”魏品月自始至终不说哪怕一句与事故有关的话，而是不停地念叨着该死、该死，陈正也无可奈何，一边吩咐着辅警联系魏品月的家人，一边叮咛着急救医生检查一下魏品月，她不会是撞坏了脑袋吧？或者是被吓着了？

警察询问了几位路人，描述的事发经过内容一致，这么大的十字路口又有监控设备，陈正电话通知监控中心要求留存视频后不到十分钟，现场勘察完毕，车流恢复如常。只是，魏品月的车被拖到交警大队，她的人则被带回队里做笔录。

鱼汤王是海城有名的鱼肉火锅店，汤底鲜美无比、肉片薄如蝉翼，又是秋寒的时节，店里人满为患，幸亏杨乐然到得早，否则真不知道要排到何年何月。

安奕鸣一进门，杨乐然就发现他脸色不大好，隔着水汽都能看到他两条眉毛要皱到到一起了，她微笑接过服务员手里的虾滑，示意要自己来，带服务员走远后，她才问：“怎么了？不合你胃口？”

“哪有。”安奕鸣端起碗，喝了一口汤，不料那汤是杨乐然刚舀的，烫得他一口汤又吐回到碗里，伸着舌头猛吸了几口气。

杨乐然“哎哟”一声，拿起餐巾走到安奕鸣身边，一边擦，一边念叨着，“怎么那么不小心呀？”

安奕鸣定定看了杨乐然好一会儿，伸手把她揽在怀里，脑袋转了好几转，才闷声闷气地说：“我难过。”

杨乐然有些好笑，这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两人坐在大堂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这要是被熟人看到可就尴尬了，杨乐然索性就坐在安奕鸣身边，“今天的工作不顺利？”她记得安奕鸣说今天没有开庭，怎么会是一副累坏了的样子呢？

都说两人就餐，朋友是相向而坐，情侣是相邻而坐，杨乐然坐在安奕鸣的外侧帮他涮肉，兼听他倒苦水。

“魏品月的那个案子，最初我和高桐也怀疑会不会是崔业伟有什么隐疾才没在现场留下痕迹，不过经过我们对崔业伟周围人的调查走访，了解到他是个非常老实本分的人，居然一个说他坏话的人都没有，所以虽然有受害人的有罪指控，我还是赞成高桐做无罪辩护的。当然这也是崔业伟自己的选择，也是因为案子本身确实有可打之处。可是谁能想到，这根本就不是第一起案子，甚至不是第二起案子，崔业伟根本就是个变态狂。”安奕鸣声音有点大，惹得旁边一桌人连连看他。

杨乐然连忙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臂，并示意他声音小一点，这里不是包间，永远不知道高背椅子后面坐着的人是谁，“怎么说呢？”

“你也知道，这一类案子，发生十起，也不一定有一个受害人报案，如今有两起案子进入司法程序，可以想见实际上发生了多少起，呵，一个人指控或许是报复、误会，那两个人三个人呢？”安奕鸣义愤填膺，“就拿今天崔业伟说的那起案子吧，发生在魏品月案案发前的两个月，发生在同一个小区，也是业主打了电话修水电，也是派了崔业伟上门，说不是他干的都没人信吧？”

“哎呀，你别着急！别着急！口水喷得到处都是，还让不让别人吃饭了。”杨乐然本意是说句玩笑话缓和一下安奕鸣的情绪，谁料到他竟然凑上来吻了一吻，还咂摸着嘴说：“这下不嫌弃我了吧。”

杨乐然惹了个大红脸，公众场合之下，安奕鸣也有点不好意思，咳嗽一声接着说：“起诉材料里说，崔业伟到了业主家之后，发现业主独自在家，心生歹念欲行不轨，小姑娘苦苦哀求说自己马上要结婚了，崔业伟就中止了犯罪，发现小姑娘戴了条金项链，他劈手就夺了过去，小姑娘又苦苦哀求，说这是已过世母亲留给她的遗物家里其他东西随便拿，崔业伟就把项链放到了桌上，转了一圈后没发现其他财物，他还是拿走了那条项链。”

安奕鸣心里愤愤，猛蘸了一下辣椒油，刚送到嘴边就被杨乐然拦住了，“不准吃辣椒。”

“我心里不舒服，吃点辣椒爽快一下呗。”

“不行！！！”杨乐然把自己的碟子伸到安奕鸣面前，直到安奕鸣放下红彤彤的肉片，她夹起来送到自己嘴里，咀嚼吞下后才又说：“你啊你，又不是自己的案子，怎么那么上心？”还有句话杨乐然没有说出口，若是说你和高桐有点什么也是有人信的吧。杨乐然是成年人，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和男朋友置气，但要说心里完全一丁点不舒服都没有，也是不现实的，她决定再点一份最贵的鱼片来小小的惩罚一下安奕鸣。

“唉，要不是我，高桐也未必就一定会接下案子。”吃鱼肉火锅，姜末是必不可少的，吃不了辣椒的安奕鸣只好重重地蘸了蘸姜汁，“这件事摆明了就是崔业伟做的，新案开庭在即，高桐遭遇的各种讨伐，我也难辞其咎啊。”

是啊，这件案子自始至终就有媒体关注，高桐言行一直就被大众尤其是被网友讨伐，即便是拿到了一审的无罪判决书后，这种讨伐也从未停止过，高桐本就承受着来自于方方面面的压力，如今崔业伟新罪开审，媒体无孔不入，高桐为了钱什么事都肯做的“讼棍”恶名算是彻底坐实。虽说高桐只是在尽一个律师的职责，可真正理智的人又有几个？如今案情再次大反转，正是网友们茶余饭后最喜欢聊的话题，再次网络大爆炸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

“你是说那些事真的事高桐做的？”杨乐然口中的那些事是指崔业伟到法院跪法官、一审后网上的众多洗白文等等。

安奕鸣先摇了摇头又点点头，“按说高桐多骄傲的一个人不会使这么下作的手段，可是她又是那么想赢的一个人，有些手段只要不违法当用则用。”

杨乐然失笑，“你也说了，只要不违法，怎么着还想道德讨伐不成？”

“唉！”安奕鸣重重叹了口气，正色说：“这案子换另一个律师代理，或许就不会是这个结果，或许就不会有新的受害人，所以我……”

安奕鸣心里过不去的坎在这里。即便律师不是法官、不是警察，只是制衡公权力的另外一头的力量，但大家都是学法出身，教育强化出来的正义观是如影随形的。况且，在安奕鸣看来，他陪着高桐去看现场，推测出一些不甚合理之处，某种程度上是帮了崔业伟。

如今，魏品月与崔业伟发生了交通事故，造成崔业伟死亡的严重后果，即便是目睹了事发经过的安奕鸣也不敢说魏品月完全是失误。是！崔业伟是从车流中穿行而过，魏品月预料不到也很难发现，但两个人有那样的渊源，魏品月就不得不面对这样的指责，来自于法律上的，同样也来自于社会大众，甚至，这起交通事故已经由刑警大队接手。

聊这样的话题，吃饭的心情被冲淡，两人索性早早结了账，去海边散步，既可散心，又可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