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青青何许人也？

妆容精致，衣着时尚，披着一头栗色的大波浪，若不是法官制止，她还戴着副硕大的墨镜，把本来就只有巴掌大的一张小脸挡掉了一大半，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审判庭的光线实在是不够充沛吧。

作为第三人岳晓华代理人的安奕鸣正好坐在贾青青身边，闻到一阵阵浓烈的香水味，不自主地皱了皱眉，对这个看起来又漂亮又傲娇女人的那一丁点好感被熏得流失殆尽。审判庭本来就关门关窗，空气浑浊，再混合上这股人造香气，安奕鸣简直快要窒息了。都说西方人使用香水是为了掩盖体味，可体味轻的东方人，尤其是东方女人用香水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增加体味吗？

贾青青看起来与安奕鸣、杨乐然差不多年纪，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老成，这份老成映在年轻的俏脸上，多少有些不协调。她正斜着肩垮坐在椅子上，手里还拿着她那副墨镜，表情和动作都昭示着浓浓的不满，压根就不肯多看一眼台上的法官，反倒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满屋子的设备，咦这边有两个摄像头，哟一台电脑竟然有五个显示器，哇怎么还挂着两台电视机，这要花纳税人多少钱？总之，心思一丁点都不在案子上。

安奕鸣不时接收到来自于法官的不满眼神，咳嗽几声，贾青青也视若无睹，索性他在心里默念着“与我无关与我无关”来麻醉自己。

原告程悦不到四十岁的样子，穿着略显土气，看起来像是位不大出门的家庭主妇，表情凝重，眼神躲闪，没请律师，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原告席上，桌上摊满了各色纸张，应该是证据。

坐在旁听席的杨乐然乍见贾青青就觉得眼熟，想了好一会儿才猛然想起，贾青青和她的中学同学贾平长得很像，杨乐然曾经和贾平做过一段时间的同桌，对学生时代的贾平很熟悉，若不是因为高考后两人渐行渐远，也不至于看不准眼前的贾青青到底是贾平本人还是她的姐妹。杨乐然很仔细地观察着贾青青，同样的脸蛋、同样的眉眼，还有一颗同样长在下巴左侧的痣，位置、大小，一般无二，杨乐然感慨，就算是双胞胎也不会长得这么像吧。

法官很年轻，有一张瘦削的脸，有些孩子气，一丁点法官的老成持重都没有，他手里拿着一张纸，应该是庭审提纲，绕着圈地问了好几遍才搞清楚基本事实——三年前，程悦与贾青青通过中介签订了买卖合同，程悦是分期分次付清的房款，少则三两万，多则十几万，除了今年上半年一次性付清尾款的十三万，其他的钱房款全都是现金结算，收款后贾青青也会出具收条，虽然合同价略低于市场价，但考虑到分期付款、不能即时办理房屋过户手续的客观情况，这不到10％的价格差根本就不足为虑。

所以法官想当然地认为，房子之所以不能顺利过户，肯定是贾青青和岳晓华从中作梗，对她的代理人也立刻没了好感，语气多少带着点生硬，“贾青青，你与第三人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不认识？”

“不认识。”

“涉案房产是你个人所有吗？”

“是。”

“为什么会登记在陌生人名下？”

“我哪里知道？法官，这房子是我从中介买的，中介告诉我这房子暂时办不下来房证，后来我着急用钱，就又通过中介卖了。”

“什么时候买的房？”

“不记得了。”

“什么时候卖的房？”

“三年？两年？谁能记得住呀。”

“哪家中介？”

“忘了！”

“买房付了多少钱？”

“记不清了。”

“这么大一笔钱记不清了？”

“记不清就是记不清，我也不能瞎说八道骗你呀。”

“钱付给谁了？”

“中介吧。”

“见过原房主吗？”

“可能见过，呃，应该见过吧。”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贾青青一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而法官却皱紧了眉，又向安奕鸣问了同样的问题。

安奕鸣早就准备好了答案，这会儿不过是复述一遍，“涉案房产是绿洲公司开的，海城建筑集团承建的，第三人经营的公司承包了项目的部分工程，所以在结算工程款的时候，经双方协商同意以涉案房产抵顶了部分工程款，也就是说这套房产是第三人所经营公司的资产。五年前涉案房产具备了办证条件，本应办理到公司名下，但考虑商品房价值以及公司需要支付第三人分红、工资款等情况，便将涉案房产直接登记在第三人名下，为此第三人还支付了公司部分差额款。这些事实，有承包合同、预售合同、股东会决议、银行流水、公司账簿可以佐证。”

安奕鸣说得清清楚楚有根有据，法官不由得点了点头，又问：“第三人是否实际使用该房产？”

“没有。”安奕鸣摇了摇头，“房产证、缴税凭证等材料都在第三人处保管，在第三人印象中，这套房产一直是毛坯状态，不曾装修、使用，亦不曾出售、出租。”

“那么。”法官也是犹豫了一下，不曾出租、出售，那实际掌握着房产的贾青青是偷了套房吗？“第三人是否认识被告？”

安奕鸣瞥了贾青青一眼，斩金截铁，“不认识！”

安奕鸣和杨乐然到公司查账，能查到的信息安奕鸣全都如实告知了法庭，虽说从老樊脸上看到一些异样，但老樊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他们不能去问昏迷不醒的杨正清，更不敢刺激精神不佳的岳晓华，索性制定了这样一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却又“不说任何关键性问题”的庭审策略，哪怕只是拖延一下时间也是好的，期间还能去查找更多的线索，或者不久后杨正清醒了就都清楚了。

法官默默摇了摇头，原本以为是再简单不过的案子，却有关键事实查不清，而这个事实原告显然是不知情的，所以对于原告，法官换了个角度询问，“原告，你认识被告、认识第三人吗？”

程悦表情木木的，她花了半辈子的钱才买到这套房，本来是作为学区房使用的，却没想到不能过户登记，如今这套房子是不是自己的还不好说，换做是谁，都不可能心情舒畅，“见过被告，不认识第三人。”

“买房之前认识被告吗？”法官追问。

“我见过的人多了。”明显的，这是程悦对法官表示不满，她有合同、有付款证明，房子为什么不能过户到她的名下？问这些是要把房子给岳晓华吗？程悦暗暗握紧了拳头。

法官也能理解程悦的心情，耐着性子又问了一次，“购房前，你认识被告吗？”

程悦把一张没表情的脸朝向旁听席，索性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不认识，买房子的时候见过几次，我还去看过房子，她拿房子钥匙开的门。”

“见过房产证吗？”

程悦犹豫了一下，虽然她背对法官，却没逃过安奕鸣的眼睛，她眨眼的频率明显快了些，“见过复印件。”

“你没索要原件看看？”

“没有，她有房钥匙。”

法官也是无奈，这人是多有钱，买房跟买白菜似的，“记得中介的名字吗？”

“不记得了，法官你可以看看合同上有没有中介的大红章。”程悦终于扭回头看了法官一眼，不无抱怨地又追了一句，“就是小区南大门的中介公司，现在不知道搬哪儿去了。”

“中介有没有详细地向你说明房产情况？”

“当然有，中介说房子130平，六楼，全明户型，每个房间都有窗，我买的时候已经装修得差不多了。”

“我问的是，中介是否向你说明房屋的产权问题？”法官也有些不耐烦，声音略高了高，原被告第三人都不按套路出牌，他的庭审提纲白列了。

谁知程悦竟暴跳了起来，“你喊什么喊？自己没说清楚，让我去猜呀？再说了，小区门口的房产中介还能有错？她拿着房子钥匙还能有错？我住了三年从来没有谁来闹过吵过的能有错？谁有那么好的房子能从来不闻不问？”

程悦语速很快，这一连串的问号，问得在场人都是一愣一愣的。

“房子到了过户的时候才冒出这么位房主，我说，老公是大官吧？家里房子多的自己都不清楚！我告诉你，立刻过户，否则我就写信告你去。”

真正是泼妇一枚，法官连喊数声“请遵守法庭纪律”，她才悻悻地坐下，还不忘追了句狠话，“我可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第三人，你是什么意思？”这位年轻法官显然是很少应对这样的庭审现场，竟不是立刻休庭，而是问了这么句蠢话。

安奕鸣看了眼旁听席的杨乐然，会意，说：“我方不放弃行使房屋所有权的权利，同时，如果有必要也会采取报警的手段。”

闻言，又是程悦跳了起来，不过在她刚刚大吼大叫的时候，值班的法警就已经赶了过来，这会儿立刻制止了她。

法官几次三番试图查明案件事实，却又无从下“嘴”，反而惹了一肚子气，只能无奈休庭，并表示下次开庭时间另行通知。

贾青青见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闲闲地问“我可以走了对吗？哦对了，说一下，我很忙的，下次不一定有时间来。”

法官应该气着了，只挥挥手，什么也没说，安奕鸣直觉眼前这个女人有问题，便追了句，“你不觉得这件事的症结就在你身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