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弈鸣还是私下约了贾青青。安弈鸣不是把谢敏的话听进去了，而是想再了解更多的细节，即便是个庸俗的家庭伦理剧，也缺一个丰满的小三形象。

贾青青带了她那位样貌强悍的母亲，贾母狠狠剜了安奕鸣一眼，恨不得剜下一块肉来。

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了，贾青青貌似解释地说了句，“一会儿我还要去接孩子。”

安弈鸣没搭茬，瞥了眼停在咖啡店外头的车，用肯定的语气说了个疑问句，“是老爷子送的吧？”

贾青青脸色一变，贾母更是大吼一句，“是我女儿应得的。”

这是安弈鸣特意选的一家咖啡店，位于闹市区，交通便利，非常的安静，其用意无非是避免和贾青青母女发生肢体冲突，他倒是不怕打架，但是大庭广众之下揍女人，即便是正当防卫也是太难看了。

如此安静的环境，贾母扯着嗓子喊出的这句话无异于平地一声雷，惹得整个咖啡店的目光都聚在她一个人的身上，也有迟疑地看着安弈鸣和贾青青的，这实在太像一个准丈母娘带着女儿找男朋友讨说法的现场了。

服务生脚步迟疑地挪过来，安弈鸣倒很爽快，朝他招了招手，“喝咖啡吗？”

贾母瞪大了眼，一句“你说什么废话”刚说出半句就被女儿截住，贾青青说的是，“两杯热可可。”

三个人，面面相觑坐了好一会儿。安奕鸣维持着一个帅气又强硬的姿势，一直僵硬地坐着，不过在脑子里已经换过好几个坐姿了。

“直接说吧。”贾青青打破了沉默，“车确实是老头送的，又怎么了？送的还能要回去？况且……”

没说出口的那半句话应该是况且我还给他生了个儿子。

安奕鸣心里也有半句话是，他还给了你几十万救了你父亲一命。

贾母也跟着说：“就是，他的就是我闺女的，我闺女的就是我们家的，别说一辆破车，就是他万贯家财早晚也都是我们家的，我们这可是个男孩好不好？我告诉你，我闺女是个大学生，跟着个半老头子是便宜了他……”阳光透进来，能看到贾母喷薄的吐沫星子，贾青青偷偷拉了拉母亲的衣角才止住了她的滔滔不绝。

安奕鸣一直在观察这对母子的互动，她们虽然坐的很近，却完全没有视线上的交流，更没有亲密感，贾青青甚至因为母亲的大声说话翻了个并不十分明显的白眼——她无法忍受母亲的粗俗，却不得不依赖于母亲的某些照顾，比如分娩、坐月子、照顾婴儿。母亲对女儿有比较浓的控制欲和保护欲，她既想要女儿过上富庶的生活，又认为女儿必须遵循着自己的意愿掌控金钱来源。

这本身就是悖论，大部分情况下，人都是和同阶层的人结合的，嫁入豪门却没有豪门的背景，或者说没有豪门手段，被豪门压制是大概率事件。杨家自然算不上豪门，贾家却是实实在在的寒门，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差距，杨家是书香门第，杨正清和岳晓华都是大学生，贾家却不同，贾父是工人，贾母从来没工作过，文化背景和思维方式上的差距是最可怕的。比如岳晓华，她从来不刻意限制杨乐然的人生轨迹，也从来不向女儿灌输无需努力却向他人索要的观念。

“听说。”安奕鸣指甲在玻璃杯上划了一下，发出刺耳的声音，却不及说出口的话刺耳，“你和她是同学？”

这个她自然是指杨乐然，贾青青当然听得懂，她脸色微微有些变，“哼”了一声，说：“要不是同学，我还找不到老爷子呢。”

贾青青和贾母的状态都不算很好，眼底微红，眼圈青紫，双眉之间有微微皱着的痕迹，可见这两人睡眠不足已经很久了，是啊，一个普通人，即便心脏再强大，面对这样的事也很难坦然。

见安弈鸣又沉默不说话，贾青青扬起嘴角，扯出一个鄙夷的微笑，“你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安弈鸣粲然一笑，露出大白牙，“可以手挽手走在马路上并一步一步走进婚姻的男朋友！”

真是杀人不见血！贾青青和贾母的脸色同时一变，不过贾青青是黯然了下来，而贾母则是瞬间露出凌厉的锋芒，“谈朋友的可以分手，结婚的还能离婚！”

闲话已经聊得够多了，安弈鸣正色说：“老爷子身体不妙。”

贾母脸上闪过一道光，脱口而出，“怎么个不好？还能熬多久？还是已经死了？”

贾青青又拉了拉母亲，她是知道母亲不希望杨正清持续着昏迷状态的，在ICU躺着，每天花钱如流水，万一到死的那一天，一分钱都留不下来，甚至还留下一堆债务。那么她自己的想法呢？

安弈鸣眼神凝在贾母脸上。他几乎是在一瞬间看懂了这个老太太，她是个投机者，女儿没名没分地跟着杨正清，一般母亲都会表现出懊恼、苦闷、后悔等情绪，但她不是，她完全不是用普通母亲的眼光看待这段关系，而是想，女儿可以换四十万现金、生了儿子可以换两套房产、金主死了女儿能分多少遗产、女儿带着孩子能不能再嫁……所以，安奕鸣点点头，说了句谎话，“可以考虑拔管。”

当然，这也不完全是谎话，目前杨正清状态欠佳，是有大夫提出过这样的意见。

贾青青与母亲对望一眼，由贾青青开口说：“你什么意思？”

“遗产继承自被继承人死亡时开始。”安弈鸣吐出一句更可怕的话。

“你可以说的具体一点。”贾青青又看了母亲一眼。人心不足蛇吞象，若是她拿到两套房子后能够安生一些，焉知杨正清不会把房产直接过户到她或者儿子名下，相较于一个全职奶妈，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过多年的杨正清还是更有心计，赌的就是她贾青青不那么容易看得出房产过户与公证赠予间微妙差距的。也正因为此，她忽略了安弈鸣另一个身份，律师。

“某种程度上，你我是有共同立场的，正如你母亲所说的，他的也就是你的，你的也就是你全家的。”见贾家母女一脸没听懂的迷蒙，安弈鸣心里冷哼着，嘴上却解释道：“他的就是她的，她的就是我的。”

恍惚了好一阵子，贾青青恍然大悟，竟露出一丝兴奋，不过还是不致信地追问一句，“你怎么可能帮我？”

安弈鸣这一张冷峻的脸还是有些威慑力的，他只是静静看着贾家母女，就能让她们心生出一些慌乱，何况他还追了一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也不知是贾家母女真的是脑子里缺了跟弦，还是安奕鸣的话说得太像是真的了，竹筒倒豆子一般露出了所有底牌。

其实贾青青这个人，也不是坏，如果不是因为父亲在她高三那一年得了重病，掏空了家底还欠了一屁股债，她或许就能考上一所普通大学，学一个普通专业，进一家一般公司，得一份稳中有升的薪水，嫁个疼爱自己的丈夫，生个一儿半女的，或许她也不会榜上杨正清。如果不是因为杨正清曾到学校接杨乐然，又恰好被贾青青看到，贾青青又恰好知道这辆车的标志，或许她也不会到杨家借钱。如果不是借钱那天杨乐然去省里参加比赛，岳晓华去赴朋友的约，家里只有杨正清在，或许她会跟着妈妈到亲戚朋友家借钱，多看些白眼罢了。

可惜，生活不是如果，这些如果一件也没有发生，贾青青去了杨家，杨正清笑呵呵地对她提了个条件，要钱可以，给我生个儿子。

这样的条件在一个十七八岁小女孩听起来简直就是骇人听闻，可在走投无路却又不想放弃丈夫救治的贾母听来，根本就是雪中送炭，她笑着双手捧上了女儿的清白，以及未来。当然，对应的条件也很丰厚。贾父搬到海城最好医院的单人病房，贾家也搬出了拥挤逼仄的小房子，甚至贾青青怀孕生子的时候，父母陪着住在高档别墅里，还有金牌月嫂照料。

贾青青的肚皮很争气，一举得男，杨正清也高兴的送了套房子给贾青青。日子一下子变得富裕，可以说是要什么有什么，贾青青原本的那些不情愿、不甘心和对杨乐然的愧疚慢慢就烟消云散了。这也有贾母的功劳，她总是在贾青青面前嘀咕，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男人就是要给女人提供好的生活，你应该彻底地勾住他，让他把你的身份扶正，最好是让他老婆净身出户，一个女人生不出儿子来就是天大的罪过。

贪婪，一天天侵入贾青青内心，她想要名表名包，想要豪车代步，想要换房子，甚至想要名分。贾青青享受过好的物质条件，她再也不可能回到只有三十平米的出租屋生活，她对那种一层楼的人用一个厨房、要跑好几百米去公共厕所、不管买什么都要看价格的生活有深深的恐惧。她害怕。因为贾母还说：老头子岁数大了，万一哪天两脚一蹬走了，你没名没分的连分财产的资格都没有。

如今，这一天差不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