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带女朋友回家，安妈妈笑得嘴都笑得合不拢，更别提还是那么温和漂亮的女孩子。听说杨乐然是本地人，安妈妈拍着大腿较好说彼此还能有个照应，她哪里知道杨正清几天前刚去世，话刚一出口，就发现杨乐然的脸色暗淡了下来。安妈妈不明所以地看向儿子，安奕鸣连忙岔开话题推着安妈妈去厨房做饭，然后和杨乐然一起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们去帮帮阿姨呀。”

“多虑了杨小妞，我爸妈双剑合璧行走江湖数十年，用不着我们俩帮忙。”

安家房子面积并不大，勉强挤出三个房间是希望儿女们回来都能有自己的独立空间，安奕鸣的卧室在其中朝向最不好的一间，面积也不大，只够放得下一张单人床和一张书桌的，床尾处堆着好几个大箱子，还有一只箱子放在床上，也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

杨乐然拿起床头柜上的空相框，瘪了瘪嘴说：“你明显不常回来，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安奕鸣把箱子塞到床底下后，整个人呈大字躺在床上，发出舒服的哀叹声后才说：“我倒是想接他们一起到城里住，但是他们不愿意，我也没办法。”

“箱子里是什么东西？”杨乐然踢了踢脚边的箱子，“不会是姑娘们送你的情书吗？”

这几个大箱子里放的全都是安奕鸣读书期间留下的书、笔记、小物件，倒不是说他有多爱书，真爱书早就搬到自己住的地方，只是有些东西即便不经常用，也舍不得扔，索性就打包收了起来。

杨乐然从中翻出几张纸张颜色发黄的试卷，上面的字迹和分数都太“感人”了——安奕鸣的字和他高大的体型非常不搭，字体小小的，笔画也都蜷缩着，看起来像是个因为长满雀斑而不自信的小姑娘，一笔一划倒是写得很认真，不过再认真的笔迹也抵不过知识的匮乏，红色的大叉子布满整张试卷，右上角有一个触目惊心的“39”。

就是蒙，也不至于只蒙对39分吧。杨乐然咋舌，这可不是什么数学试卷，而是满分为150分的英语试卷，他是怎么做到完美避开正确答案的？

“收一张不及格的卷子做什么呀？”杨乐然不解，反复看着试卷。

安奕鸣的白眼翻到了天花板上，“你，曾经的课代表，有权帮助老师批改试卷，这个可怕的39分是你批出来的！”

杨乐然心里一动，嘴上却犟，“那又怎样？”

“分明是40分，你生生给我少算了1分。”安奕鸣竟摆出一脸批判的神情，“你少给了我2.5％的分值。”

竟然还有脸讨伐？杨乐然白了他一眼，又去看另一只箱子，这只箱子最上面一本书居然是汪曾祺的《慢煮生活》，杨乐然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你居然还喜欢看这种书？我从来不知道。”

安奕鸣一个翻身站了起来，从杨乐然手里抽走了那本书。

“唉，你干嘛呀，看看嘛。”

杨乐然扑过去，作势要抢，奈何安奕鸣个子高、手臂长，一只手拿着书外伸，另一只手抵在杨乐然肩膀上，就形成一个腰长近一米的等腰三角形，杨乐然与书隔了个最长的底边，只能望书兴叹。

笑闹了好一阵儿，杨乐然泄了气，坐到床上，“哼，我不看了！”

安奕鸣这才嘿嘿一笑，坐到杨乐然身边，献宝似地把书递了过去，“你不记得这本书吗？”

“咦？”除了记得曾经读过这本书之外，杨乐然完全没有其他印象，她把书拿在手里翻看，书页已经发黄，看起来有些年份。

安奕鸣又是一阵傻笑，翻开了书的封底，露出一个小小的红色印鉴，试图唤起杨乐然的某些记忆，不过因为年代久远，字迹已经很模糊了。

“海城第九中学……”杨乐然凑上去仔细辨认，口中呢喃有词，海城第九中学是杨乐然与安奕鸣的母校，再仔细翻看，书脊上竟有图书馆的标签，只是已经斑驳不清了，“你竟然偷了学校的书？安大律师，这是刑事罪。”

杨乐然当然知道安奕鸣不可能偷书，而且他也不是爱书之人，这书和那份试卷一样，恐怕也是和她有关系的吧？杨乐然仔细翻看起来，终于在某一页写螃蟹的空白处看到一行用铅笔写着的小字——他就像是螃蟹，样子很凶恶，却也很滑稽，凶恶与滑稽只有一线之隔。再仔细辨认，这分明就是自己的字迹，那么这话必定是写学生时代又凶恶又滑稽的安奕鸣的。杨乐然的脸一红，拿起书挡住脸，闷闷说了几个字。

安奕鸣没听清楚，凑近了问，“你说什么？”

“……”

“没听见！”

“人不识，鬼亦不识。”

这句话是书中沈括之言，说的是关中人不认得螃蟹，便将干螃蟹挂在门上吓唬鬼，固有人不识，鬼亦不识的幽默之语。

两个人还在房间里笑闹，外面传来安爸爸叫安奕鸣的声音，原以为是晚饭做好了，出来一看竟是安正南来了，身边还跟着安奕鸣的两个姑姑安正青和安正蓝。

许是因为气死人事件的处理过程中安奕鸣帮了大忙，而安正南却帮了倒忙，安正蓝虽然跟在兄长身后，脸色却不甚好看，得知杨乐然是安奕鸣女朋友之后立刻笑着称赞侄儿媳妇长得好看，压根就不提安正南让她过来的目的。

安正北嘿嘿憨笑着解释，“是第一次来，所以……”

大家族总有大家族的烦恼，别人家的女朋友是上门拜访准公婆，而在安家，却需要拜访家族，如果杨乐然得不到整个家族，尤其是得不到安正南的认可，就别想进门。所以，才有了安正北这样低三下四姿态的解释，也才有了安正南变幻多姿的脸色。

不过，安正南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表现出愤怒，而是深呼吸了好几次来缓和情绪，说：“你手头宽裕的话，借我些钱。”

这是借钱吗？可明明是一副要债的模样。

安正北刚要说什么，安奕鸣接过话头说，“大伯，出什么事了，还需要找我爸借钱？”

“还不是你哥。”安正蓝急吼吼地说，鄙夷之色溢于言表，那件事她还真的是对自己的哥哥有些意见的，什么忙也没帮，还把这件事挂在嘴上，造成所有人都认为是他帮忙解决的家乡。

安奕霖结婚前，女朋友要求他能提供一套住房，并说只要付了首付就行，但是安正南爱面子，在城市最好的位置选了最好的小区，付全款买了婚房，当然，基于一线城市令人咋舌的房价，拿出所有积蓄也只买了套小两居。小两口还是很知足的，没有还贷的压力，交通又便利，何乐而不为呢？在安奕霖儿子出生后，房子小的问题就凸显了出来，安正南父母有时会去帮忙带孩子，住惯了大房子的他们在七十平的小房子甚至觉得憋闷，几次三番建议安奕霖换房，只是换房计划因居高不下的房价而搁置，如今安奕霖的妻子再次怀孕，换房这件事就迫在眉睫。这才有了安正南上门借钱这一幕。

安奕鸣隐约记得，为安奕霖准备婚房，安正北曾拿过10万的援助，这钱还了吗？不会已经成了“强迫”援助吧？安奕鸣回头看了眼父亲，从他躲闪的目光中，得出没还钱的结论，他偷偷叹了口气，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境况。

安正南被安正蓝抢白，脸色有些不好看，语气强硬地问：“正北，你有多少钱能周转？”

安正北支吾着，他倒是有些积蓄，不过儿子已经把女朋友带回了家，结婚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他总要给儿子一笔结婚经费吧？还有女儿安逸，前段时间也说过要在城里买一套小房子，虽然女儿没开口要钱，但他做父亲的总也要支援不是？况且四年前借出去的10万块钱至今没还，甚至是还的意思都没有，他实在不想再去填这个无底洞。可是安正南都找上了门，习惯性服从的安正北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我，我……”

安正青瞥了眼杨乐然，心说这姑娘看起来很不错啊，这小子真是有福气。安正青的儿媳妇是个母老虎，天天与丈夫斗、与婆婆斗，斗得安正青一个脑袋两个大，她还不敢说，怕说出来了被人笑话，乍见杨乐然温和顺从的小模样，她竟生了些嫉妒，酸溜溜地说：“老四，你拆迁得的那笔补偿款呢，先拿出来给大哥周转一下呗，又不是不还你了！”

不说拆迁款倒也罢了，一说拆迁款安奕鸣就火大，“二姑，您拿出多少钱？您借多少，我爸就借多少。”安奕鸣笃定，抠门又小气的安正青是不可能借钱的。

“我哪里有钱借呀？”安正青立刻嚷嚷了起来，“奕鸣，这是大人的事，你小孩子不要插嘴。”

这是大伯和我父亲之间的事你也不要插嘴。安奕鸣强行把这句已经冲到唇边的话又吞了回去，笑呵呵地说：“我爸也没钱呀。”

安正南沉默地扫了安正北一眼，往日他只要这么看弟弟一眼，弟弟肯定就会听命令了，果然，安正北露出小心又苦恼的表情。

见状，安正青不安好心地追了句，“你们还真是大手大脚的，那么大一笔拆迁款都花了呀？”

关你屁事！安奕鸣在心里骂了一句，嘴上却笑着，将计就计，说：“给我买房子了，。”

“你……”安正青在外面说安正北拿到赔偿款后不肯与兄弟姐妹分而是给儿子买房不过是为了抹黑安正北，谁料到却被安奕鸣拿过来堵她的嘴，不过她立刻笑着说：“你工作这么多年，肯定也有不少存款，是你自己说你咨询费很高的，拿出一部分救急呀。”安正青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真的就是在看好戏。

杨乐然站在安奕鸣和安正北身后，能看到安正北不止一次地去拉安奕鸣的衣服，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都说借钱的是大爷，可那是指追债的不易，什么时候借钱的当下也成大爷了呢？她偷偷挪着步子，走过去握了握安奕鸣的手，她本意是想给他些支持，刻意挡住安正北的视线，谁料安奕鸣反握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说：“我快结婚了，用钱的地方很多，没钱可借。”

杨乐然的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这分明是不借钱的借口，怎么在她听起来那么真实？

安正蓝哎哟一声，惊喜道：“是吗奕鸣，真是太好了，什么时候结婚呀，姑姑给你包个大红包。”

帮手变成了拆台的，安正南心里的火越积越多，“老四，你说句话，借还是不借？”

安正北夫妇对望一眼，也是看出了安正蓝的支持，“真的，真的没钱。”

“安正北！”安正南的牙咬得咯吱咯吱响，“你别忘了这套房子可是咱爸的房拆迁来的，你竟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