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在第二天的凌晨四点登上了去江城的火车。

江城，贾青青母校所在地，一处四季如春的小城，如今城市扩张迅速，小城的发展也很蓬勃，只是林枫去的这个季节不算很好，风很大，建筑工地遍地的鹤城满城扬尘，颇有些沙尘暴的架势。

贾青青也跟着林枫上了火车，但是两个人并不在同一节车厢里，贾青青买的是一等座，林枫买的却是商务座。安奕鸣还是很仗义的，他为了避免与贾青青有太多的接触而把事情委托给了林枫，自然要让林枫在凌晨四点的火车上好好地补个觉，所以商务座是应当应份的选择。当然，即便是林枫自己买票，他也会选择商务座，这并不完全是因为早班火车的缘故。虽说把人划成三六九等是政治不正确的做法，但是在相对昂贵的车厢里遇到大声喧哗、奔跑吵闹、脱鞋晒脚、熊孩子的概率要低得多，忙碌的律师们有机会在相对安静的环境里见缝插针地工作，或者只是补个觉。

贾青青原本是要跟着林枫的。她对安奕鸣临时换人的举动很是不满，却又无奈他何，她与安奕鸣之间的所谓合作不单没有一纸合同约束，甚至不能拿到桌面上去谈，她又拿什么去“要挟”安奕鸣必须亲自同往？他肯给自己出个主意，还肯派个人同行，已经算是对合作者的诚意了。再看看林枫也是一副精英模样，只能勉强接受，不过商务座翻倍的价格她完全不能接受，如今杨正清已逝，公司也不再给她发工资，没有了任何收入来演的贾青青要开始算计着过日子了。贾青青倒是几次三番暗示林枫负担费用，但林枫跟块木头似的要么装傻充愣，要么干脆不理会，甚至反其道而行之说什么哪有自己掏腰包为当事人跑腿的律师，吓得贾青青一句话都不敢再说，只得孤零零地上了车。

车辆里人不多，因为是过夜车，乘客们都睡得东倒西歪的，车厢里很安静，只有火车运行的声音和四起的鼾声。贾青青旁边的座位上歪着个大胖子，一个人几乎占去了两个座位的位置，他四仰八叉地瘫在座椅上，睡得鼾声如雷，贾青青咳嗽，跺脚，叫喊，胖子完全不为所动，仍旧“呼噜、呼噜”。好不容易胖子睡累了转个身，把脑袋搁到车厢内壁，仰着头、张着嘴，继续大睡，贾青青才瞅准时机坐了下来，刚朦朦胧胧间有些睡意，突然觉得肩膀一沉，大胖子的脑袋压在她肩头，呼噜声、喘气声，甚至是呼吸里带着的水汽全都喷到她脸上。

“啊！”贾青青尖叫。

乘客们倒是无动于衷，该睡的睡，该玩的玩，乘务员匆匆跑了过来，定睛一看，险些笑了出来。

联排的两人座，胖子坐在靠窗的位置，贾青青坐在靠过道的位置，胖子占去了两人座的四分之三，贾青青只堪堪占据了四分之一的位子，足见两人身高体重之差距，贾青青原本就只坐了大半个屁股，如今被胖子斜过来的身体挤压着，几乎要摔倒在地，而胖子睡得正酣，怎么喊、推，都不肯醒。

女乘务员强迫自己把笑意逼退到眼睛里，伸过手去拍那胖子，由轻至重，可他仍是睡着，甚至打呼声更响了几分，乘务员有些无奈，扰人清梦如杀人父母，她怎么敢去惹这位看起来好像是相扑运动员的乘客？她环视整个车厢，歉意地说：“要不您要那边的空位坐一坐？”乘务员指着的是车厢前段空着的两人座，“不过，下一站如果有人上来，您还是要回到这边坐的。”

就这样，贾青青几番变更座位，没得到片刻休息，下车时带着两个熊猫眼，与神清气爽的林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枫与贾青青先去了贾青青怀孕、月子期间住的别墅，连蒙带骗获知了这套别墅与杨正清根本就没有半毛钱关系，房子一直都在开发商名下，直到今年上半年才卖了出去，钥匙还是委托物业转交给业主的，业主是位三十多岁的成功人士，带着妻子和一儿一女，还有父母一起住。因为并未出售，物业公司也查不到任何出租、使用、水电费缴纳的信息，倒是查到这套房曾经是开发商的样板房，在预售之初就已经装修完毕。

贾青青脸色有些发白，她住在这里足足有两年时间，杨正清一直对她说房子是租的，而如今查不到任何租房信息只能说明杨正清在那个时候就一直防着她，杨正清是搞建筑的，从开发商那里借一套房子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怎么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呢？她在这里住了两年呀！她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那时候她觉得应该由杨正清承担水电煤费、物业费、暖气费等等一切费用，哪怕她交一次电费，留下单据，是不是今天就不会这么被动？

这种心态有点类似于事后诸葛亮，你买东西为什么不要发票，否则可以主张十倍赔偿？也有些类似于吵架后的自我谴责，当时怎么反应就那么慢，应该这样说而不是那么说！可若早知如此，贾青青是不是应该，在最初就不要答应杨正清？

贾青青认为物业是欺软怕硬不肯说实话，还在物业公司叫骂了好一阵，林枫躲她足足有三米远，真想装做两人根本就不认识，真是丢人呐。林枫灵机一动，苦着脸、瘪着嘴，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摇了摇头，物业工作人员立刻会意，原来这泼妇是个精神病啊，可不敢跟精神病有什么冲突，他们杀人是不用偿命的。

贾青青还是有些不甘心，又去了别墅区的售楼中心，房地产市场一片大好，售楼小姐的眼睛都长到了头顶上，听完贾青青的问题后，用眼角余光自上而下地看着她，说：“我们的房子从来都只卖不租！”把贾青青气得快要吐血，又是一顿大呼小叫，没有了林枫给她圆场并暗示精神有问题，两个人高马大的保安立马就窜上来，把她扔出了售楼处。

林枫安慰她，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呢，我们还可以去家政公司嘛。

如果没记错的话，贾青青生孩子前有保姆洗衣做饭，生孩子后有月嫂照顾孩子，彼此间有过几次电话联系，虽说时间有些久远，但是去通讯公司查找一下电话记录还是做得到的，算好时间、电话归属并排除熟人，最终确定了保姆和月嫂的电话号码，只可惜保姆的电话已经停机，幸运的是月嫂的电话不但打通了，接电话的仍是这位王姓月嫂。

王大嫂记性很好，一下子就想起来贾青青是谁，她说家政公司管理严格，钱款是客户和公司直接结算，王大嫂根本就不知道是谁付钱给公司，为表歉意，王大嫂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聘请月嫂要和家政公司签书面合同，交完钱公司也会出正式的发票。

所以，林枫和贾青青急匆匆地赶往家政公司，家政公司的工作人员很热情，尤其是对“对家政市场做调研”的政府工作人员，连证件、介绍信都没看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地把工作流程说了个底儿掉。

贾青青一宿没睡，脸色很不好看，还不停地打哈欠，几次三番想打断兴致勃勃的叙述，都被林枫拦住了，林枫甩过去一个眼神——我们是求人的，能不能有点求人的姿态？

“贵公司的档案是怎么管理的？是以月嫂分类还是以客户分类？”林枫拿着纸笔，像模像样地边问边记，“比如说我知道了客户的名字，能不能查到是哪位月嫂提供的月子服务？”

从事家政工作不应该话少吗？这位李姓大姐话却很多，“哎呀，我们从成立公司到现在的合同可都存着，还都扫描到电脑系统里呢，只要知道客户的名字，我就能调出当时的合同和发票，立刻就能知道起止时间、套餐类型、付费方式等等。”

林枫嘿嘿一笑，翘起了大拇指，“果然是鹤城最有名的家政公司。也不能光说不练，嗯，这样吧，看别人的合同总有侵犯他人隐私的嫌疑，我知道我嫂子就在您这边雇的月嫂，就拿她的演示一番如何？”

“没问题啊，你嫂子叫什么名字？”

“贾青青，贾宝玉的贾，青山绿水的青。”

很快，贾青青的月子服务合同副本就被找了出来，合同的双方当事人分别是贾青青和家政公司，签名处签的是贾母的名字。贾母没什么问题，写字跟螃蟹爬似的，两个字的名字通常写起来像是三个字，所以贾青青一眼就能看出来这确实是母亲的笔迹。

“你看，你嫂子选的是我们这里的金牌月嫂王大姐，还选了最贵的套餐，是她妈妈到我们这里来，一次性交清了费用，啧啧，好几万块钱，还带着现金，你嫂子真是土豪呀。”李大姐咋舌。

林枫虚应着，“嘿嘿，这个时候可不能亏待了自己……李大姐，谢谢您，不知道是否方便留个联系方式，日后可能还需要找您配合工作。”

“能能能，当然能，这也是宣传我们公司不是？”

物业公司和家政公司的不顺利似乎预示着整个鹤城之行的不顺利，所以林枫对医院之行也不抱什么希望，果然，把贾青青复印出来的病历从头到尾翻了好几遍，也没有找到杨正清的名字，所有需要签字的地方都是贾母签的，好不容易发现一个“杨”字，还是医生恰好也姓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