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竹卉大约十二三岁的年纪，恰是女童到少女转变的青春期，既有女孩的可爱稚气，也有少女的灵秀可人，应该说郑竹卉是个好看的姑娘，脸型精致，眉眼灵动，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发育期，看起来她有些胖，虚弱的胖。面前堆放着各色零食，郑竹卉正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吃零食，见有人进来，只掀了掀眼皮，抓了把薯片扔进嘴里，仍盯着电视看。

这让武思思不由暗暗吃惊，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是很爱漂亮的，不会允许自己持续地胖下去，然而在武思思看来，她的胖似乎更接近于一种病态的胖，哎不对呀，她不是上吐下泻的病吗？怎么毫不避讳地胡吃海塞？难道也是随便找了个借口请的假？

郑爷爷喊了一声，“卉卉，学校老师来看你来了。”

“不是。”一瞥之后，郑竹卉吝啬地再也不肯多看林枫二人一眼，一边嚼着薯片一边嘟囔着，“爷爷，他们不是我老师。”

抢在郑爷爷诧异之前，林枫说：“武彦托我们来看你。”林枫手里还拎着水果，放在茶几上，顺势坐了下来，眼前刚好就是郑竹卉吃着的各色零食，在他看来全都是垃圾食品。

听到武彦这个名字，郑竹卉明显一愣，努力压制着要抬头看林枫和武思思的眼神，可她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如何掩饰，也掩盖不住动作——捏取零食的手放下了，连咀嚼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见状，林枫试探地问了句，“武彦受伤了，你知道吗？”

她肯定是知道的。这不单单是林枫的判断，也是武思思的判断，听完受伤两个字，郑竹卉双手收到身体两侧，不停地摩挲着裤子，丝毫不在意手上的食物残渣擦到衣服上，甚至右手拇指和食指还捏起裤缝，一搓再搓。她在紧张。因为心里的秘密在紧张。

林枫朝武思思使了个眼色，女孩的秘密还是女孩去问合适些，他扶着讷讷无言的郑爷爷到旁边房间去待一会儿吧。

客厅里静默了好一会，武思思才说：“我叫武思思！”

“你是武彦的姐姐？”郑竹卉这么一问，倒是让武思思一愣，不过她立刻反应过来，是因为他们两个都姓武吧？她点了点头，原以为郑竹卉会竹筒倒豆子把知道的所有事都说出来，谁料她竟冷笑一下说：“不用你们假好心。”

也不知这姑娘是说武思思和林枫来看她是假好心，还是说武思思这个姐姐对武彦是假好心，拿不定注意的武思思决定先听听再说。

“武彦会考上市重点高中，会读最好的大学，将来也会有最好的工作，到时候你们就等着后悔去吧。”郑竹卉竟用恶狠狠的目光看着武思思，说了句恐吓的话。小姑娘强装出来的凶狠，竟有些好笑。

“呃……”

“莫欺少年穷，你知道吗？”

武思思有些整理癖，看到杂乱的茶几，心里像长了毛是的，顺手把这些零食一包包摆放整齐，又拿出湿纸巾把零食渣子收拾干净。

郑竹卉眼睛直盯着吴思思的手，白皙柔软指节细长，是年轻漂亮姑娘的好看的手，不过，一看就是没看过活的手，郑竹卉发出一声冷哼。

“你既然知道武彦受伤，想必也知道他伤得很重吧？他被人打伤致脾摘除，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呢。”武思思一边说一边注意观察着郑竹卉的表情，她脸上有悲愤不满的情绪，却隐忍着不说话，“脾在腹腔的左上方，虽然有皮肉的保护，但仍然很脆弱，受到暴力打击后，很容易破裂出血，而一旦出血量多，就会很危重，短时间内就有可能休克，甚至死亡。”

郑竹卉迅速瞟了武思思一眼，似乎是要问什么，又咬着嘴唇低下头。

武思思明白郑竹卉想知道什么，又说：“通常医生会建议保守治疗，可武彦的脾脏根本保不住，拖延下去只会要了他的命，不得已就只能手术切除。脾脏是人体的淋巴器官，功能很多，其切除后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只是免疫力多少会有所下降，比如说容易生病啦、不能饮酒、不能吃凉的等等……”

郑竹卉嘀咕一句“他本来就很容易生病”，不过武思思没听清楚，再问，她就不肯说了，只得继续自说自话，“其实只要术后恢复得好，对寿命和生活质量影响都不大。只是，这些术后指征是指成年人，未必对未成年人就奏效，毕竟武彦还是个孩子，谁敢说一丁点影响都没有？像你说的，武彦读书很好，会读最好的大学，但我想他日后是没有机会读军事、体育相关的专业了。有点可惜了！”

武思思说着，也观察着这个家的环境，郑家并不是什么富裕家庭，房间大约也就是五六十平米的样子，是两室一厅的格局，却在北面厨房的一侧硬挤出一个房间来，约莫是因为家里人口多的缘故。进门时武思思发现门口放了两双男式拖鞋、一双女士拖鞋，这个家里至少住了四个成年人。

“武彦最少需要半年的恢复期，这期间差不多一个月要去医院复查一次，还要注意营养，可能需要很多钱。”

钱这个字一落地，发出的一声脆响倒是震得郑竹卉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武思思，看得她心里发毛，刚要问点什么，郑竹卉根本就没给她机会，迅速站起身进了北面的小房间，不多会儿又捧着个铁盒子走出来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郑竹卉动作很快，迅速扣下铁盒的盖子，反手就扣在茶几上，哗啦哗啦响过，一小堆硬币和几卷纸币露了出来。

“这是……”

“给武彦治病的。”

武思思有些哭笑不得，“我不是来要钱的。”

那你还跟我谈钱！郑竹卉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武思思。

“卉卉是吧？”面对中学小女生，武思思一肚子的法律词汇都没法用，搜肠刮肚了好一会儿才说：“卉卉，你听我说，武彦不可能是自己摔伤的是吧？不管是谁打了他，有心或是无意，都应该去看看武彦吧。谁都有做错事的时候，我们不强求他必须承担责任，哪怕只是道个歉呢对不对？马上要期末考了，武彦要住院不能参加，以后去医院检查还要经常请假，搞不好学校会让他留级。他那么着急改变现状，耽误一年的时间，等于扼杀了他的梦想啊。”

郑竹卉的双手压在茶几上，用力之大，指尖有些发白，从侧面看过去，她浑身都在颤抖，连睫毛都在微微抖动。

武思思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一道闪电在脑中打过，武彦挨打会不会就和郑竹卉有关？

果然，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郑竹卉说：“是孙威铭。”

孙威铭和郑竹卉同级，比武彦大一级，再加上读书晚一年，比同年级的同学们都要大些，更不要说和低年级的武彦比了，简直就是一个大人，一个小孩。

乡镇中学实施不完全寄宿制，也就是说如果学生家长在外打工不能照顾孩子，可以给孩子们办理住宿，平时住校，一周回家一次，学校一共有两所宿舍楼，分别位于办公楼的东西两侧，东边的是女生宿舍、西边的是男生宿舍。原本孙威铭、武彦、郑竹卉都在学校借宿，不过武彦和郑竹卉都是乖学生，而孙威铭则是住校生的老大，从不认真上课，课余时间就是带着几个小弟，在学校里横行霸道、耀武扬威。老师们也管过，但管不了，而且如今的老师身份很尴尬，管得多了怕学生或是家长投诉态度不好，管得少了又怕孩子们出事，所以也就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出大事，老师们也就纵容着。

本来孙威铭和武彦、郑竹卉都扯不上什么关系，不是一个班，甚至不是一个年级的，但是孙威铭的小女朋友，一位叫沈悦晗的小姑娘也住校，好巧不巧就住在郑竹卉的隔壁寝室，为显示男友力，孙威铭时常送沈悦晗回寝室，偶尔需要干点体力活，他也会带几个小兄弟去帮忙。

矛盾是在上个学期期末考试结束后中下的。那天上午，考试一结束，大家都跑回宿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沈悦晗整理好箱子后大小姐似的坐在床上等男朋友帮忙，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来，她就跑到走廊找人，这才发现孙威铭正在和郑竹卉说话。郑竹卉手里拿了本书，掩着半张脸，眼睛笑成两弯好看的月亮，孙威铭一手撑着墙，一手插在腰上，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开心的事，正哈哈大笑着，沈悦晗叫了好几声他才听见，还没忘和郑竹卉打声招呼才去帮沈悦晗拿行李。

这件事让沈悦晗好几天晚上都睡不着。青春期女孩子的占有欲更直接，她就觉得是郑竹卉在挖她的墙角，如果她不采取手段宣示主权，这个带出去又高又帅，拿回来还能干体力活，还是学校“校霸”的男朋友就很有可能不是自己的了。老大的女朋友就是大嫂，大嫂可不是好惹的，经历了一个暑假的发酵，沈悦晗终于忍无可忍，在新学期开学的第二天就带了好几个小姐妹，把郑竹卉打了。

说到这里郑竹卉停顿了会儿，伸手抹了抹眼睛，她手上本来就沾了不少带油盐的食物残渣，越擦眼泪流得越是多，武思思递上一张湿纸巾，顺手还拍了拍郑竹卉的肩膀当做是安慰，谁料她受惊似的弹起，逃到客厅离武思思最远的角落里，尖叫一声，“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