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否定了武思思的想法，两个人还撕扯着手机斗了好一会儿力才罢休。林枫的理由很简单，孙威铭等人还未成年，法律上不会惩戒太过，总要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但是如果媒体曝光，他们的未来之路就很有可能被生生堵住，孙威铭这样的人自暴自弃了之后对武彦未必就是好事，搞不好更加变本加厉地殴打也说不定。武思思的理由也很简单，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尤其是错事承担责任，若不承担责任，受伤害的不仅仅是暴力行为之下的受害人，而是那些谨言慎行的守法者。两人互相都无法说服对方，甩过头去不理对方。其实这是观念之争，也是新晋律师与老律师做事方式方法之争，他们说的都对，也都不对。

最后，林枫一句话结束了战斗，如果孙威铭等人遭遇网络暴力而出现抑郁、失学，乃至于自杀的情况，怎么办？如果他们的家人反过来说是武彦一方鼓动媒体追杀他们让他们无路可走，怎么办？毕竟这样的例子层出不穷。

武思思哑然，沉默了好久之后才表示林枫说的对，但她仍然要找媒体曝光这件事。武思思的想法也对。未成年犯罪，尤其是十四周岁以下的未成年人犯罪，是不需要承担刑事责任的，正是所谓的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了受害人的同时也保护了犯罪嫌疑人，当法律手段无处着力的时候，非法律手段就可以抢滩登陆。

海城周报网的那位记者，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她在魏品月案中的所作所为，引致魏品月最终自杀的后果，当然不能说魏品月自杀和媒体曝光有关系，但也不能说毫无关系。网络暴力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威力巨大。想来，她再做同样事情的时候会更小心谨慎吧。林枫拦不住武思思，也认为在这件事里有一个掌握着话语权的人参与，且站在揭露真相的一方上，对武彦来说是好事，也就不再继续阻拦了。

武彦很快就苏醒过来转到普通病房，警察立刻就对他进行了询问。武彦虽然年龄小，但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很有些魄力，条理清楚地说了自己受伤的经过，或许以前他还怕遭到报复，但受这么重的伤已经是最大的报复了吧，他如果选择继续忍耐，会有更多的人被暴力所害。况且这件事还涉及到林枫，他记得奶奶告诉自己是林枫垫了医疗费，也知道姑姑们叔叔们逼迫林枫给钱的事，林枫两次仗义援手，他不能让他因为胆小怕事就被警察追究。

郑竹卉也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遭遇到的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知了警察，看到原本清秀可人的小姑娘，如今一直阴郁着脸，说话声音还那么小，总是觉得周围有危险似的四下瞟，警察们也气得咬牙切齿。

可再怎么气又能如何？学校监控内容最多保留一个月，即便在技术上是有恢复可能的，但寝室、宿舍这种根本就不可能安装监控头的地方发生的暴力，又该如何取证？况且操场旁边的小树林确确实实就是监控的死角。

警察们只能把精力放在走访上了，譬如那位帮学生们修补鞋子的老校工、仗义发声的路人、武彦和孙威铭的同班同学等，哪怕只是问到一些零星的线索，警察们也是可以循着这些线索查下去的。

一开始，学校的态度很消极，只说校方并不掌握任何学生被施以暴力的证据，还以校领导不在为由阻拦警察调查。警察们自有办法，言明法律赋予警察调查的权益，亦要求任何单位个人配合调查的义务，若不配合，可采取罚款、拘留等手段。而且警察们还提到了郑竹卉的名字，以示警方掌握了这个在校方主持下调解结束的暴力案件，校方再说不掌握任何证据简直就是睁眼说瞎话。

一听这话，校方就急了，一个劲儿地说这件事已经解决且双方签订保密协议，警察怎么可以侵犯隐私？警察厉声训斥保密的只是民事赔偿协议，难不成有人杀了人了，受害人家属利欲熏心拿钱闭嘴，司法机关就不需要追究杀人者的刑事责任吗？这种情况下，不但要追求犯罪嫌疑人，还要追究那些个闭着嘴不说话的人的包庇罪。

此言一出，众鬼散去。

警察几乎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到了最多的资料，而且令人欢欣鼓舞的是，孙威铭已经年满十四周岁，具备了刑事责任年龄，换句话说，警察可以抓人了。

如此一来，各方势力迅速登场，利益天平迅速向武彦一方倾斜，孙威铭的父亲带了钱、礼物，也扭着儿子的耳朵到医院，又是跪又是求，希望能给 一个机会，甚至他强按着儿子的头，要求他对武彦说对不起。

孙威铭哪里是懂得跟人说对不起的人，脸已经涨得通红，却一直梗着脖子不说话。孙威铭父亲一着急，一个耳光就甩了过去，大吼一声臭小子你道不道歉。孙威铭才用蚊子样的声音说了句对不起。这一连串的动作，反而把武奶奶和武彦吓了一跳，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林枫刚好也在场，虽然孙威铭父亲语焉不详，但他作为律师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所在。按照法律规定，已满十四周岁不满十六周岁的人，犯故意杀人、故意伤害致人重伤或者死亡、强奸、抢劫、贩卖毒品、放火、爆炸、投放危险物质罪的，应负刑事责任。孙威铭已经十五岁，他多次殴打武彦且造成武彦最终弄脾摘除的后果，即便还未做鉴定，但脾摘除按照相关标准来看就是重伤，也就是说孙威铭虽然未成年，还不满十六周岁，但他故意伤害致人重伤的后果明确，只要年满十四周岁就需要承担刑事责任。

确定了承担刑事责任的年龄，孙威铭就会被检察院公诉到法院，被定罪量刑。定罪这件大事，不以当事人的以致为转移，是由检察院和法院根据案情来确定。但量刑却与主观恶意、伤害后果、伤害次数、赔偿受害人、受害人是否选择谅解等等有关的，恶意越小、后果越小、赔偿且谅解的，越是会缩短刑期甚至判处缓刑。也就是说孙威铭的父亲今天来是想还武彦一句原谅的。

武奶奶不知所措，林枫再次仗义发言——武家的态度是可以接受孙威铭支付的医疗费，这也是孙威铭表达歉意的方式，但是因为武彦刚刚做完手术，无法预料此次伤害是否会留存后遗症、对未来生活的影响等具体情况，现在就谈赔偿谈谅解为时过早。

孙威铭的父亲一看就是生意人，是在用生意人的态度来谈法律问题，诚然，生意与法律是有相似之处的，尤其是赔偿数额，根本就是一个通过讨价还价去探知对方底线的过程，但是生意以盈利为先，法律却以权益保障为先，哪怕表象相同，也是有完全不同的内里。而且，孙威铭父亲明显是想趁着武彦父母不在身边，一老一小没有主心骨的时候，用钱一举拿下这起案子。只是他没想到，病房里不单有外人，这个外人看起来还很懂。一时间孙威铭的父亲有些不知所措。孙威铭更是斜斜站着，不停抖动双腿，完全是事不关己的样子。

林枫见到这样的熊孩子，火就不打一处来，嘿嘿一笑说：“你怎么不去上课？今天是周二吧。”

孙威铭一愣，腿忘抖了好几秒后，紧接着抖得更是厉害，说：“关你屁事。”

“这件事还真是关我屁事，进监狱的又不是我！”和孙威铭的父亲比林枫是个年轻人，但和孙威铭比林枫可就阅历丰富的多，抖腿可不就是因为紧张吗？他在紧张什么？怕是学还是怕进监狱？

“大叔，不就是进去待几年吗？小事一桩，而且我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就算是蹲个几年监狱出来还是未成年，大好生活还等着我呢，怕个球。”孙威铭话刚落地，就被父亲锤了一拳，不过并不重，这父子俩多少有点演戏的成分在，父亲拿出姿态可以砸钱了事，儿子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态度对武彦施压。

林枫扶着武奶奶坐下，仍旧是笑呵呵的模样说：“你说得很对，我也认为刑期不会太长，甚至很有可能就缓刑了。而且你说的对嘛，你年轻，进去待几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听说，监狱里也是分等级的，也要狱霸，强奸犯是最低等最被人看不起，其次就是欺负老弱妇孺的打手，每天不被大哥打上个三五回合，就对不起狱霸大哥的名号。不对不对，现在监狱里也文明起来，让小弟臣服不能只靠铁拳，还是以德服人，叠被呀、洗衣服呀、洗袜子呀、帮忙劳动呀。你知道不知道监狱里都有什么劳动？像你这么年轻的小伙子，很有可能就是摘棉球，外面那个壳非常硬，扎的小手全是血窟窿，也不知道能不能戴手套，让你爸帮忙准备点……”

这基本上就是威胁了。孙威铭眼睛瞪得老大看着林枫，心里已经升起了胆怯之意。

孙威铭的父亲咳嗽一声，说：“我们是来道歉的，你一个大人吓唬孩子干什么？”却不敢有实质的回怼，毕竟他们是有求于人。

“对不起，我错了！这不都是顺着孩子的混账话说出来的混账话吗？”林枫的道歉声音很大，惹得同病房的几个人都在看他，他连忙又放低了声音，说：“刑事犯罪的案底是要存档的，会跟着你一辈子，你将来读书、就业、当兵、考公务员、考司法考试，都是受限，哎哟，找媳妇也挺难的，谁愿意嫁给一个有暴力倾向的人呢？不不不，那个叫什么，孙悦晗的小姑娘不错，她不就挺佩服你的，为了你去打人，差点也落得和你一样的境地。你去问问她，会不会去给你送牢饭？”

什么未来孙威铭根本就不在乎，但是林枫最后一句话是真的戳到他的痛处了，别说沈悦晗早就离他而去，他现在的那个女朋友也因为这件事越闹越大，直截了当地提了分手。孙威铭两只手陡然握成拳，整个人的姿态紧了几分，不过他转瞬又放松了下来，又说了一句，“关你屁事！”

这些话，林枫也不是说给孙威铭听的，而是说给他父亲听的，不要觉得自己有点臭钱就到这里耀武扬威来，道歉就要有道歉的姿态，如果孙威铭不诚心实意的道歉并保证以后绝不会动武彦一根手指头，谅解书就到监狱长那里讨去吧。

孙家和武家的第一个回合，武家胜。

林枫把自己的名片交给武奶奶，言明有事可随时给他打电话，武奶奶简直是感激涕零，又是谢又是哭。

躺在病床上的武彦突然开口说：“我以后也要当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