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王都统低吼一声，手腕翻转，改劈为刺，朝承琪左胸扎来。我的刀不仅可以劈，也可以当剑使。

他已经想好了下一招，承琪必定会往右边躲闪，他的左手已伸手怀中，触到了飞刀的柄，只要他一往右闪，他的飞刀就要出手。

别怪我使暗器。兵不厌诈，好像还是你承琪教的。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承琪不仅没有躲，反而身子微微往下一低，迎了上来。

刀直接扎进他的肩窝，他举左手握住刀把，闷哼一声，身子往前一挺，刀穿过他的身体，而他也已经到了王都统面前。

一切都太快了，慌忙中，王都统抬出左手，一掌击在承琪胸口，他肩上的血和口中喷出的血溅到他脸上，他本能地闭了下眼睛。

就这么短短一瞬，感觉脖子一凉，再睁眼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血从脖子上狂喷出来。

承琪脸上被血染红了，他的血和王都统的血混在一起，他却连眼都不眨一下。他的右手多了一把尖刀，尖刀高高举起，刀尖上也滴着血。

王都统到死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这么快就死了。

那是边军与敌同归于尽的作战路子。

空气里都是血的味道。

承琪推开王都统的尸体，他倒下去，手里的刀从承琪身体上抽出，掉到地上发出脆响。

承琪两腿一软跪了下去，又挣扎着摇摇晃晃站起来，捂着肩膀朝清瑶走去。

他听到了清瑶呼喊他的声音，那声音好远，仿佛来自天边。

然后，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他一个翻身坐起，举目一望，看到清瑶正抱着孩子坐在他身边望着他，才长舒口气。

肩膀已经包扎好，嘴里有一股特殊的味道，有点咸，又有点甜，他舔了下嘴唇，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他没有说话。

王都统的一掌打伤了他的内脏，他一动，就感觉身体像被撕开般痛楚，喉咙发痒，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清瑶一见惊道：“你吐血了。”

承琪伸手抹了下嘴，未及说话，又连着吐了两口。以他现在的状况，绝对去不了京城了，他想。

闭着眼睛微微思考了片刻，他对清瑶说：“我们回去。”

“回去？回哪里？”

“回吴州，你哥那里。”

如果往京城走，路上再有伏击，他和清瑶母子只有死路一条，回吴州，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清瑶用力扶他站起来，担心地望着他。他微微一笑，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勉强上马，承琪仍然双手环住清瑶，调转马头往吴州方向飞奔而去。

一路急赶，倒是平安，想来杀手还在前往京城的路上等待。承琪依然不敢放松，在无人的地方换掉血衣，尽量不惹人注意。

经过一个村子，承琪下马让清瑶在路边等，他踏步进村，从昨天到现在一点东西都没有吃，两个人都快虚脱。

找到一个烧饼摊，买了几张烧饼，见摊主用奇怪地眼神望着他，他一手握住腰间的剑，同时两眼冷冷地盯着摊主，对方立即低下头，不敢再看。

承琪并未停留，立即返回到村口，看到清瑶拉着马的缰绳朝村里望着，一见他松了口气，冲着他笑。

他快步走去，尽量保持着脸上微笑的表情。

从身体内部传到肌肤的痛楚是和他以往所受的任何伤都不同，胸口不断翻涌着血气，他一次又一次将血咽下去。不能让清瑶知道，他得撑到吴州。

策马到了一处无人之地，承琪停马下来，塞过一张烧饼给清瑶：“赶紧吃。”

清瑶接过立即大口咬起来。

“慢点吃。”

“到底快点还是慢点啊？”承琪转眼望着她，似乎接不住她突然的调皮，不由微微一笑：“别噎着。”

自己也饿极了，连日的厮杀加上受伤失血，不仅浑身无力，而且头晕目眩。他右肩靠在树上，侧着身子一边警惕地观察道路，一边大口吃着烧饼。

她呆呆地望着他，他的侧影显得轮廓分明，却是面色苍白，昨夜的情景让她恐怖，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他不是王府公子吗？可是，为何却只是孤身一人前来救她？他差点都死了，他的血染红了她的衫，如果他死了，她又该怎么办？

她望着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怀里抱着的孩子，直到他抬头抹了抹嘴，她突然说：“原来，你吃东西的样子并不斯文。”

承琪缓缓道：“一介武夫，何来斯文？”

“才不是，你平时一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你在京城，必定是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锦衣华服，戴鲜花，佩宝剑，招摇过市。”她咬了一下嘴唇：“很多女孩子都喜欢你吧？”

她见不到他走在京城大街上的英俊潇洒，见不到他周旋在权贵中的风流倜傥。她见到的他，就是一身鲜血，满眼冰冷。

承琪转过头来看向她，没有说话。

“京城是不是很繁华？皇宫的宫墙高吗？”清瑶问，眼泪涌了上来。

承琪扭过头去继续盯着路，他不知道如何回答，也不想说话，一说话他的胸口就疼得厉害。

一阵沉默。

隔了半晌，清瑶才开口：“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子，我和你，和皇上，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承琪仍是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谁要杀我，你为什么要来救我？你是王府公子，这不该是你做的事。你差点都死了，你不害怕不后悔吗？”

承琪望着清瑶，她的眼睛似乎罩着一层薄薄的雾，但是在这雾气中，有光在闪闪发亮。

承琪直视过很多人的眼睛，那些眼睛里，写满了奸诈、计谋、贪婪、争斗、奉承、恐惧、卑微、虚伪，写满了人世间所有的不堪。

而清瑶的这双眼睛，就像他书房的南窗，窗外有蕉叶欲滴，梅花数朵。

承琪愣愣地望着她，她也望着他。过了很久，他才缓缓说道：“选择做的事，就不会后悔。”

哪怕是死。——还有半句，他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