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中，承琪醒来，发现天光大亮，阳光甚至照到了他的床前。

他翻身坐起，大叫着“管焱”，门外急急进来一人，却是罗军。

承琪见他诧异道：“你如何来了？”

罗军道：“高指挥使让我来保护公子。”

“管焱呢？”他生气地下床穿衣，“让他过来，我得好好骂他，坏我大事。”

罗军支吾着不说话。承琪出了门，便见顾加笑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前。

他的心突然抽搐了一下，颤声问道：“管焱呢？”

顾加笑的眼底浮上了痛苦：“在刑部……殓房。”

他顿时呆住，双手握拳，指节发白。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他竭力地克制着眼泪，但泪完全不受控制地往下滑。

“在哪里发现？”

“东六条街。”那是平王府到内务府的必经之路。

“去刑部。”承琪咬着牙，快步朝府门走去。

顾加笑一使眼色，和罗军紧紧跟上：“备马，快。”

刑部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天刚蒙蒙亮，有人来报案，说是东六条街拐角处倒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公子，报案的人慌慌张张：“那人好像是平王府的琪三公子。”

郭毖还未到来，值守的是刑部员外郎方化，听说死者是琪三，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急忙带人前去。

尸体仰面倒在街上，方化走近一看，借着灯笼的光亮，进入眼帘的正是承琪的脸，他不由喃喃自语道：“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身旁的衙役问道：“方员外郎，这还真是琪三公子啊，要不要去平王府？”

另一人道：“不该啊，琪三公子不会一个人了来的吧？他不是有护卫的吗？”

“昨日刚在望春楼被刺，怎么今天一早又在这里了？”

方化也有疑问，但这张脸却是错不了的。

“先抬回刑部，让仵作检查了再说。”方化道，如果死的真是承琪，这天下真的要大乱了。

幸好，仵作一检查，尸体脸上的人皮面具被揭开，露出的是书僮管焱的脸。

方化松了口气，但立即又紧张起来。承琪的书僮被杀，也不好交待啊。

命人同时去平王府和郭毖府上报信。当郭毖匆匆赶来时，承琪骑着马也到了刑部。

郭毖和方化迎上去，但承琪根本不理睬他们，直接往后堂的殓房跑去。

郭毖跟着，不停地说道：“公子，你要冷静。”同时给方化使眼色，方化快步冲到承琪面前伸手拦道：“仵作会有报告给公子的。”

承琪面色冰冷，双眼发红，一把推开他进了门。顾加笑和罗军两人挡在门前，将刀拔了出来。

刑部其他衙役一见，也拔出了刀。方化叫道：“冷静。”

郭毖见此，对顾加笑道：“顾侍卫，这里是刑部。”

顾加笑点头道：“知道。谁上前，我砍谁。”

屋里的承琪望着盖着白布的管焱，过了许久才慢慢走近，轻轻揭开布，看到的是管焱失去血色的脸，人皮面具摆在头的一旁，他双目紧闭，表情平静。

承琪往他身上查看，左胸一摊血迹已经发暗，显然是致命伤。左手紧握拳头，右手食指沾着血。

承琪见了，立即将他的左手掰开，手掌中用血写着“肚子”两字。

他唤道：“顾加笑。”

顾加笑踢开门跳了进来。承琪望他一眼，又望了一下管焱的尸身。顾加笑上前将尸身拉起，承琪扶着放到他背上。

见顾加笑背着尸体出来，方化叫道：“公子，不可以的。”

承琪不理他，自顾自地往外走，郭毖沉声道：“琪三，你是王府公子，不可以违反规矩。”

承琪停下身子，并不回头，只冷冷地道：“让李则简来和我讲规矩吧。”

说完举步往前走，顾加笑紧紧跟着，罗军举刀断后，衙役们想上前，罗军道：“不怕死的来。”

郭毖叹了口气：“罢罢，让他们走。”

方化望着郭毖道：“郭尚书，这事要不要向皇上禀告？”

“你见得着皇上吗？”郭毖恨声道：“先向李相禀告吧。”

“仇太尉那里呢？”方化又问。

郭毖扫了他一眼，他立即低头道：“下官明白。”

平王府的人已经在门口等着承琪他们，承琪下马道：“关了大门，谁也不见。”

“公子，真的要剥开管焱的肚子？”顾加笑见承琪拿着匕首的手在颤抖，上前将匕首拿了过来道：“我来吧。”

是的，要剥开。这是他和管焱小时候玩的一个游戏。

“如何毁掉信息不被其他人发现呢？”承琪将一个纸团捏在手里，塞进了嘴巴。

“一个收到信息的人，他把纸条吃掉就不会被人发现，比烧掉更安全。”管焱点头道。

他们在玩传消息的游戏。

“但是吃了，那岂不是要被人剥开肚子？”管焱咋舌道。

“吞到肚子里，就和其他吃下去的东西一样变成屎啦。”承琪哈哈笑道：“剥开肚子拿屎吗？”

管焱傻傻地跟着笑，“不过，刚吞下去的话肯定还来不及消化。”承琪又道。

“对付那样的人，就要快速剥开他的肚子。”他一挥手，管焱吓了一跳：“公子，你能不能玩点其他的。”

“那就玩——管焱吃屎。”承琪扑过去，去挠管焱的肚子，两人哈哈大笑滚作一团。

“那个时候，我八岁，他才六岁多。”承琪用力闭了眼，泪水滴落下来。

顾加笑低头望着管焱掌心的字，他一定是将重要的东西吞了下去。

解开管焱的衣服，他举起匕首就要往肚子上划去。

“等一下。”姬无用进了门，道：“临死前吞的，不会到肚子里面。”

他上前将顾加笑手中的刀拿了过来，看了一眼承琪道：“我来吧。”

承琪点头，示意顾加笑到门外守着，然后问姬无用：“你会帮他缝好的，是吗？”

他的刀往管焱的食管划去：“如果是死前吞的，大致也就到喉咙口。”

承琪屏住呼吸看着，果然，姬无用从割开的喉咙中取出一个小纸团，承琪立即伸手拿过，退后一步展开看。

一看之下，他的目光变得凝重，眉头紧皱。

姬无用打开随身带的布包，拿出针线给管焱缝合，同时问道：“是关于神君的吗？”

承琪听了，眼眸像闪电般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片刻道：“不是。”

他将纸又看了一遍，然后团起来塞腰带里，打开门，覃伯站在门前道：“我已经吩咐去买棺材了，公子，你看用什么样的？”

承琪听了，突然间目光呆了，愣愣地问道：“什么样的？”

覃伯刚想说话，顾加笑道：“覃伯，您看着办吧。”

承琪似乎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一个人走到书房前，站了很久，又在廊前坐了下来，眼神空洞地望着前面发呆。

“公子。”黑燕子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身边，蹲下身子抽泣着：“我知道是谁杀了管焱。”

承琪猛地转头望她，眼里满是杀气。

黑燕子见了，不由道：“你可不可以放过他？”说完她又哭了起来。

“是你爹，是吗？”他颤声问。

她点头：“管焱背上的伤是我爹的蝴蝶飞刀打的，胸口的伤，是我爹的雁翎刀扎的。我认得。”

她朝他跪了下去：“我知道，我爹该死，管焱戴着人皮面具，我爹就是想杀你，可是，请公子放过他，我可以替他死。”

承琪握着拳头并不看她，黑燕子跪着，伏下身子哭泣。

“你去找到他。”许久，承琪才开口，他吸着气：“我不杀他，但我要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