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一年十一月中旬。

李沐阳回到警队上班。

和刚出院时相比，他精神状态好了不少，只是依然消瘦。

沈飞把他叫到了队长办公室。

把房门一关，取出香烟来，师徒二人就喷云吐雾。

沈飞打量着李沐阳：“小李子，其实你可以休息到年底的，不用这么急着来上班。这事儿我跟蔡局打过招呼，给你照常发工资。”

李沐阳摇摇头：“已经休息的够多了……沈队，你叫我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任务？我现在特别想立刻投入到工作中。”

沈飞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小李子，你不想知道唐龙案子的进展吗？”

李沐阳嘴角抽搐了几下，声音平静的说：“其实也没什么想知道了，唐龙身上有十七条人命。结果可想而知。”

沈飞皱了皱眉头，把手中的香烟在烟灰缸里用力的掐灭。

叹了口气说：“情况有些不太乐观。”

李沐阳愣了愣，愕然的看着他。

“小李子，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在审讯的过程中，唐龙承认了自己所有的罪行，可同时也提出了要求进行精神疾病的鉴定。

结果……结果经过几轮鉴定和测试，所有的专家一致认为，唐龙有严重的精神疾病。

根据我国的法律，患有严重精神疾病的患者，是不需要对自己所作所为负任何法律责任的。”

沈飞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像一记重锤，狠狠的砸在了李沐阳的胸口。他感觉到一阵窒息，怒声的吼道：“杀了那么多人，难道要无罪释放吗？这是哪个混蛋定的法律？”

沈飞苦笑说道：“小李子，你干了这么长时间的刑警，对我国的法律应该了如指掌才对，这个问题不用我来回答。”

李沐阳身子摇晃了几下，连忙伸手扶住沈飞的办公桌。

大口喘着粗气，使自己尽量平复下来。

半晌，才挣扎的问：“真的无罪释放吗？”

“当然不会，类似这样的案子，罪犯一般都会安排到精神病院进行治疗，待康复之后在转到监狱执行刑期。从唐龙的情况看，死刑可逃，无期难免。”沈飞说道。

“无期，无期，杀了这么多人，竟然只是无期，太荒唐了太可笑了。”李沐阳喃喃的说道。

沈飞沉声说道：“小李子，你冷静一点，这就是现实。而且，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还有什么原因？”李沐阳怒不可遏。

沈飞眼角跳了跳，脸上闪过无奈之色来。

犹豫了半天，才说：“唐龙的案子，影响太大了，在抓捕他的过程中，有数名同志牺牲……

就是在那间简易工棚外，唐龙布置的诡雷发生了爆炸，当时就有三名干警当场牺牲，六名干警重伤。

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其中两名不行离世。

剩下的四人，经过院方抢救，有两人幸存了下来。

也就是说，在那场爆炸中，我们损失了七名优秀的警察。

再算上宋明迪，足足有八个人……

这可是天大的事情，一旦被曝光出去，不但我们新城警界会被各大媒体谴责，市里的相关领导也会受到处分……

所以，我们从红旗林场回来之后，市里领导就召开了紧急会议，一致决定封锁消息。

只向外界通告唐龙连环杀人案，不提牺牲的干警。

而且，为了避免唐龙在法庭上胡言乱语，市里才同意他提出的要求……

总之，新城上下，都不希望唐龙的案子一起广泛的关注，从而给整座城市带来不和谐的因素。”

“小李子，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在沈飞陈述这一切的过程中，李沐阳的心渐渐变得冰冷起来。

当沈飞最后问他的时候，他就冷冰冰的说：“能理解，无非都是为了保住自己头上的乌纱帽而已，天下的乌鸦一般黑。”

他看向沈飞的目光里，写满了不屑和讥讽。

沈飞惨然一笑：“你说得没错，天下乌鸦一般黑……可我们能怎么样？能改变这一切吗？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在游戏规则之内，尽可能对得起这身警服罢了。”

李沐阳默然站起身，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冷冷的说：“沈队，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回去了。”

说完，也不管沈飞是否同意，就转身向办公室外走去。

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沈飞忽然说：“小李子，不要灰心，你要相信，阳光总比黑暗多……新城这一方天地，需要像你这样的人。”

李沐阳哼了一声，推门而去。

身后传来沈飞一声长长的叹息。

接下来的几天，李沐阳都在埋头工作，每天早出晚归，甚至不和任何人说话。

有几次沈飞主动找他出去喝酒，都被他冷冷的回绝了。

直到一个星期后，沈飞给他安排了新任务，去处理一起走私案。

和走私犯火并的过程中，李沐阳不顾自身的安危，在枪林弹雨中抓获了主犯，获得了市局的褒奖。

他对此不屑一顾，只是要求沈飞把更多的案子交给他。

沈飞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他是想通过疯狂的工作，把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都抛到脑后去。

于是，就顺着李沐阳的意思，给他加大了工作量。

在新年来临之前，单是李沐阳侦破的大小案件，就有十几宗。

使得新城警界上下，人人皆知，有个神勇刑警李沐阳，绰号灵探。

李沐阳对此不屑一顾，根本不放在心上。

倒是在庆功宴上喝得酩酊大醉，丑态百出。

沈飞无奈，只得让齐斌送他回家。

齐斌因为在唐龙案中表现突出，被沈飞从分局警队调了市局，给李沐阳当助手。

至于崔学兵和贺剑，在专案组没什么成就感。

单是毕竟也参与了整个案件，沈飞特意向蔡永良申请，把他们从基层派出所调了某分局工作。

牺牲的宋明迪也追加了烈士称号。

如此一来，一零三零专案组成员，都得到了升迁。

齐斌开车送李沐阳，问他回哪个家。

和李沐阳关系比较的好几个人，都知道他大多数时间都会住在顾清雨家里，而且从来不会邀请同事过去做客。

唯一能走进那里的，只有陈淑敏。

现如今他醉得不省人事，要是回顾清雨的家，根本就没人照顾他。

所以，齐斌才有此一问。

没想到，李沐阳却含糊说：“清雨在家里等我呢，我当然要回……回我们的家……”

齐斌鼻子有些发酸，他知道顾清雨去世过去了这么久，可在李沐阳的心里，他的爱人还活着。

大家表面上都不说，可心里头都倍感同情，也为李沐阳对顾清雨的痴情暗中竖大拇指。

送李沐阳进门的时候，齐斌被推到了门外。

李沐阳醉眼惺忪的说：“对不起斌哥，清雨不喜欢被人打扰。”

齐斌苦笑的点点头：“我知道，你好好休息，明早我过来接你。”

“多谢。”李沐阳似模似样的抱了抱拳。

齐斌犹豫了一下，忍不住低声问：“小李，你，你难道真得不想知道，唐龙杀人的动机吗？或者说，他是怎么变成杀人嗜血的狂魔的？”

砰……

李沐阳把门重重的关上了。

齐斌叹口气，自言自语的说：“你心里头肯定非常想知道，只是不想揭开那已经结痂的伤疤……李沐阳啊李沐阳，你到底什么时候，能从那件事里走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