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妃为将君侍侧
作者:子一二12 | 分类:古言 | 字数:87.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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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五章 夜访阴阳官(下)
一开始,男孩还像平日那般压着脖子,将手指完全埋在袖管里;走着走着,发现阡陌纵横唯他一人,渐渐便镇定了许多。
此刻什么都没有,只有天、只有地;此刻又什么都有:原来只要抬起头,一只眼睛也一样可以看见如此辽阔。
夜那么安静,整个旺村均匀的呼吸声回响在耳畔。原来白日里朝自己打骂的人,夜晚睡得这么香?原来躲在黑夜里包扎伤口的人只有自己?
成神!那是什么滋味?
寒风刺骨,男孩感觉不到,仅仅这个念头,就让他身体灼热。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气从嘴里喷出来的,湿热得呛人,沾在鼻尖,风一过,像挂了冰霜。
不一会儿就到了卿汾河神碑附近了。
河上笼了一层浓雾。
那个人只说让自己前来,却未曾尽道还需做什么。于是男孩放慢步子,这才感觉少有活动的孱弱的躯体里,砰砰震动的心跳声。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什么都没有发生。
骗子!
都是骗子!
男孩瘪起嘴,任眼泪流进棉衣包裹的脖子里、流进心里,他阻止不了愤怒,阻止不了接二连三跳出来的被欺辱的记忆。意识逐渐模糊,他心想,自己就冻死在这儿是不是也挺好?
然天不遂人愿,异事降临。
只听面前的卿汾河发出了一声巨响,那响声震天动地,将两岸休憩的鸟雀惊得四散盘旋!男孩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夜深,雾愈发浓重,像是在黑色的羽翼包裹下,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河水如被一把天斧从正中间劈开,分向左右两边卷起,行成涛天巨浪,在一次一次猛烈砸向河岸时,掀起更大的狂澜!要知道,卿汾河平日里温顺得像只认命的羊:夏日,连五六岁的孩子都可以放心蹚水的。
男孩举起一只手臂半当着脸,半露出一只眼,而接下来的景象让他永生难忘。
卿汾河上行来一艘船。
或许是孩子出现了幻觉,他觉得整艘船只都泛出浅浅的光,在巨大的光晕中一个影子出现了。
他的头顶戴着一只冠,冠上似有游龙四展,向后侧的山壁延伸;他身躯高大、手臂向两侧张开。
这时,有一丝细微的响动从他身后响起,他感觉自己右耳有些痒痒的,接着就听见身后有人说:“阴阳官,四方宫。龙王怒,吃孩童。”
他根本不敢回头看身后是人是鬼,更重要的是,话音落定,大雾中,一群孩子从村里蹦跳着跑来,孩子们的脚上都拴着一个金灿灿的铃铛,行进间发出叮铃铃的声响;他们脸上都带着嬉笑,不顾一切的,一个接着一个跳入河水中!
……
清晨,有人发现他晕倒在河边。与其相伴的还有河岸两边无数鸟雀的尸身、他手中握着的一只铃铛,以及村中十多个孩子一齐消失的消息。
陵邑重镇,流言四起。
西齐已经禁止多年的活祭,再度悄悄复生。
“我一直以为西齐安定。”秦苍拧眉感叹。看着稳当当坐在母亲身旁、一句一句仔细叙述过往的男孩,秦苍觉得没那么害怕了:他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苦孩子:“是谁第一个认可你是龙王钦定的阴阳官?”
“是于伯,旺村的族长。”男孩想了想:“但我觉得应该是田乐告诉于伯的。”
“是不是刚才跟在族长身边,那个绑着花头巾的男人?”
“是。可他原本并不是旺村的人。”孩子的母亲补充道:“他是去年来的。当时他深受重伤,据说从河里被救起来时,伤口都泡得发白了。他说自己被仇家追杀逃命至此,村中人本不愿引祸端留他,可这人神通,说自己略谙方术,救活了一个病入膏肓的孩子。当时我也在场。这人聪明,帮村里人解决了不少问题。大家也就逐渐接受了他,尤其是族长。族长的儿子夭亡,膝下无子,渐渐就把那人当作自己的孩子。”
“他为何对龙王之事如此笃定?”
“这……”许是仍心有余悸,女人垂下眼帘,用手稍捂胸口,显得有些吞吐:“他或许也是真想解决村中问题。”
“娘!你别再为他找借口了!于伯本是唯一一个不嫌弃我的人,可那人一来,他便与其他人一样避开我、认为我是不详之物。娘!他们是坏人啊!”
男孩边说,就有泪珠从血管包裹的黑白肉瘤中流下来。
“别说了!别说了!”女人抱住身边瘦弱的男孩,像是将一捧枯草握紧怀中:“是我们触怒龙王,才让龙王衔走了许多孩子。这是你的命。你若逃跑了,叫别人怎么办?”
“伯母,你这话说得不对。他这么小的年纪,就受了常人无法承受之苦。不该再继续下去了。”秦苍盯着坐在草垛上相互垂泪的母子:“况且怎么是逃跑呢?我们只是去疗伤。”
老妪感激地看了看秦苍,之后点了点头。
“我们出发吧。”孙简道。
男孩听罢从母亲怀里抽出身来,缓缓卸下了挂在脖子上的铃铛,递给秦苍。
“谢谢你。”
清脆的声音响起来,又被屋中茅草吸取。
几人并未走原路,而是来到一座临水而建的草庐。
入夜一片漆黑,风厉鸣,河水里就像有一个看不见底的窟窿;草庐简陋,四面透风,随着卿芬河水上下起伏,似乎下一秒就会被卷入浪中。
“这是什么地方?”
秦苍跟在孙简身后瑟瑟缩缩,见三人默契,都没驻足的意思,忍不住问道。
孙简已立上通往草庐的墩子,回过头看出女子当真害怕,解释道:“这是为阴阳官所筑。需其亲执火把,居水庐七日,以通龙王之意,抚之震怒。”
“如此风浪,一个孩子进去连住七日岂不殒命?如今西齐牺牲都少,哪有用人做活祭的?”
“水祭本非如此。有记载称,是曾有一代阴阳官为止大雨,亲执火把,居水庐之上七日,请以身填水。后来雨过天晴,村人猜想是其诚心感动龙王,从此,历任阴阳官都需有此经历。”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糟粕,有什么好值得传承的?”
孙简没有回答秦苍的问题,只是朝她递出一只手:“来吧。小心。”
秦苍登上墩子,才发现水庐后绑着一艘小船。应该是要走水路离开。
这时,风雷大作,阴阳官母子已到达水庐门口。两人干巴巴地站着,屹立的身影像是被人抽了魂魄的皮影。
“要是阴阳官走了,龙王会降下更大的罪过。”母亲慢慢说到。
“刚才不是解释了吗?”秦苍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伯母不用担心,印芍官府还有孙大人会保护你们的。”
原来这恐惧已经根植人心,秦苍这才明白孙简不能直接将孩子带走的原因。
“小姑娘,往后你也要尊礼数、敬龙王。否则会给自己惹上祸事。”母亲继续告诫。
“孙简……我觉得他们好像不大对。”
秦苍见那母子怪异,回头低声告诫孙简。
只听男人道:“今年雨水来的早。若错过这几日,就无法通往四方宫了。”
听这回答,秦苍大为震惊:“四方宫?你说他仍要去四方宫?”
“要去四方宫的不是他。”
后颈一记剧痛!这是视线模糊之前,秦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男孩过得很痛苦,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狭长的双眼打量自己时竟没有露出恐惧或嘲弄。
他不害怕吗?男孩想。
那人说:“我叫孙简,往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之所以有人不怕夜路,或许是因为,他就是编织黑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