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彤这几日忙于药房的修建，除了急症白天出诊，复诊，轻症都是在傍晚才去。

\"爹，天已快黑了，今晚又去哪一家？\"禾丹望着暮色渐重的院外。

\"爹去惠山的一个小村子，欧阳家的。不远，来回两个小时。你们吃晚饭不用等我了，我怕回来得晚。\"

禾彤收捡着药箱，边回答女儿。

\"爹，李大伯还没回来吗？他回来赶马车，可以和爹作个伴呀。\"禾丹围着她爹的身边转悠。

禾彤急匆匆地往外走，口中不忘回答女儿，\"李伯捎信来了，还有几天才回来呢！\"

\"爹，路上小心！\"禾丹的喊话落在了她爹耳边，他却忙得急于外出，没有回答。他只是挥手示意听到了。

禾彤脚力好，习惯了劲走，半个时辰就到了惠山的小村子。

这个小村子离锡山较近，离惠山集市较远。

禾彤刚到村口，一只大黄狗狂吠不止。禾彤蹲下捡起石头，大黄狗才狂吠后退。

狗叫声引来了男人的呵斥声，\"叫什么叫？不带眼的。这不是禾大夫吗？快请进。\"

\"这是欧阳中家吗？\"禾彤求证。

\"是的。家母病了，有劳禾大夫了。\"昏黄的灯光中，一个中年男子满脸沧桑，面黄肌瘦，微佝着背。

可怜褴褛宛如鹑，百结还须穿一春。

不忍直视的是他的脚，老茧黑黄，脚后及脚边的冻疮还开裂红肿，开春这么久了，还未消失，可见营养严重不足。

屋内家什肉眼可见，一桌一凳临于东角之上。西边有三块旧木板拼成的床，一张烂草席辅在上面，边角已烂，用旧布缝着。

一个老妇人蜷缩在床上，身上盖了一床落满大块补丁的被套。

见禾大夫来了，她努力想坐起来，一阵咳嗽，呛得她仰头而卧。

\"这么严重，怎么不说实话呢？″禾彤有带埋怨地说。

\"还不都一样。\"欧阳中在灶边烧着开水，家中实在没啥可煮，他给禾大夫煮了一碗面糊。

他端在桌子上，有些拘谨地说，\"禾大夫，请吃吧。\"

\"我吃过了晚饭才来的。你们吃！\"禾彤打开药箱，\"我真吃过了。\"

欧阳中见状，端着面糊朝她娘走去。

禾彤见状，立即过去扶起老人半坐着。

欧阳中把米糊递在他娘嘴边，\"娘，吃点吧，您一天没吃东西了。\"

老人闻到了面糊的香味，她睁开了昏花的眼睛。张着嘴，大口喝着面糊。

\"慢点，大娘。\"禾彤在旁边叮嘱。

大娘稍慢了一下，她忽然想起什么，\"中儿，你也喝。\"她把面糊推开了。

\"我下午已经喝过了。娘，你喝。\"欧阳中又把碗递过去。

\"喝吧，大娘，明天你儿子去我家干活。我家正在修药房，需要力工。\"禾彤明白这个家断粮的原因。

听禾大夫一说，大娘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她说不出话，只是拼命用手感谢。

禾彤号了脉，开了方。知道欧阳中家困难，临走时，他拿出三十文钱，放在桌子上。对站在他旁边的欧阳中说，″这钱先拿去买米抓药。明天记得到我家来干活。\"

\"禾大夫，我明天下午来，成不？我们家的油赞子铺，被上任县令霸占后，换了新县令，原本是要还给我们的。新县令欺我们家孤苦无依，要我用四两银子卖予他，并叫我去签字画押。\"

欧阳中说得没有一点愤怒。人太穷，在官面前，已无力抗争了。

\"油赞子，欧阳家。\"禾彤脑中一闪，马上问，\"你妹妹可叫欧阳娜？\"

″她在哪儿？她好吗？\"欧阳中激动得抓住禾大夫的手。

\"欧阳兄，你坐。容我慢慢和你说。″禾大夫拉着欧阳中坐下。

床上，老人也侧过身子，听禾大夫细说。

\"欧阳娜，你的妹妹，已出家快十多年了，就在惠山寺。法号皓空。″禾彤想继续说下去，被欧阳中打断了，\"就是我们惠山的惠山寺？\"

禾彤点了点头，继续说，\"她有个孩子。在孩子两岁多时，放于山门外，被我和夫人捡到了。\"

欧阳中的眼神变得柔和了。\"我有外甥了，我当舅舅啦！\"短暂的兴奋之后，他像泄了气的皮球，焉了，\"我们太穷了，他会认我们吗？\"

禾彤没有接欧阳中的话，继续说，\"我们捡到孩子后，如获至宝。把他当亲儿子对待。在他四岁时，我们生了个女儿。俩兄妹情同手足，很快乐。″

禾彤站起来，他走到床边。欧阳中见状，把凳子端了过去。

禾彤坐在床边，继续说，\"就在前不久的二月中旬，皇上南巡至惠山。同行的十王爷弘瞻遇见了林儿，也许是血缘之亲的缘故。林儿真是他的儿子。十王爷是你的妹夫。″

\"那林儿呢？还在府上吗？″欧阳中焦急地问。

听到这里，老大娘也露出了喜色。

\"林儿随他父王一起下杭州了。估计当前正在杭州吧。″禾大夫眼见老大娘失望之色，又说道，\"如果想见林儿，几日就可赶到那里。\"

\"算了，算了。\"欧阳中直摆手，\"我们这样子，怎么见他？\"

禾彤想想也是，″我看能不能让林儿回来看看你们。毕竟你们是他的外婆和舅舅。\"

\"不用！不用！看我们这样子，林儿更不忍心走。我们不能耽误了林儿的前程。″欧阳中直摇头。

床上的老大娘也不住地点头，表示同意儿子的想法。

\"那好吧，既然这样，明天就不用去县衙了。先拖着，我赶去找林儿说明此事，请他父王施以援手。″禾大夫说完，准备起身欲走。

\"天已晚了，禾大夫，我送送你吧。\"欧阳中也站起来。

大娘在床上直挥手，快走，快走。

\"好吧！那我们走吧。\"禾大夫爽快地答应了。他想欧阳中和他一起回去，再拿些吃的，和急用的过来，以解燃眉之急。

欧阳中取了竹杆做火把，两个男人就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田间湖畔走着。

俩人也并不寂寞，因为有成片的蛙声陪伴。头顶上的月亮，也闪着朦胧的光。

戍时过半，俩人才一前一后走到禾府大门口。

\"福贵！福贵！\"禾彤敲着大门。

福贵像是在门里候着似的，吱呀一声，大门就开了。福贵闪身出来。

\"老爷，回来啦！夫人正等你吃饭呢！″福贵的声音，让后面的欧阳中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再次感激地望了禾大夫，和禾大夫面前的禾府大门。他又看了看自己的一身穷酸，拘谨地站着，不敢进去。

福贵也看见了老爷身后跟着的一个人，一个穷人，一个浑身补丁，面黄肌瘦的穷人。他赤着脚，脚面上扑满了泥灰。

福贵正不知如何是好。虽有同病相怜之感，但自己又不是主人。

这时，禾彤对欧阳中说，\"没事，进来吧。先吃了饭再走。\"

欧阳中却说，″我不打扰了。禾大夫，你回吧。\"

″不成。你进来坐坐。我取些东西给你带回去。″禾彤言语强留。

欧阳中难却盛情，只好小心地走进府内。他踮起脚尖，生怕把地面踩脏了似的。

\"福贵，带他去中堂坐坐。我放了药箱再过来。\"禾彤直接往中堂左侧走了。

欧阳中来到中堂，里面的装饰雕饰令他不敢坐下来。

福贵见他实在不敢坐，就去后屋端了矮凳过来。

刚坐下不久，禾彤提了一袋馒头，腋下夹了一卷东西，快步走了进来。

\"林儿他舅，这里有些馒头带回去。这个是一床薄毯子，拿回去用吧。晚上御寒。\"禾彤把两样东西放在椅子上。

″再等一下，我去去就来。″禾彤转身又出去了。

片刻工夫，禾彤手中拿着一双布鞋，和几件半旧衣服。

\"林儿他舅，这些都带回去吧。″禾彤说着，用毯子裹了鞋子和衣服，打了结，递给欧阳中。

欧阳中一时激动无语，不停地搓着双手，不知如何感谢。

禾彤再次把包袱和馒头，递在了欧阳中的手上。欧阳中终于说出了，\"你是好人，禾大夫。你是我们家的贵人。将来做牛做马，报答你们！\"

说完，他深深地掬躬。昏黄的灯光下，他那补丁的衣服更加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