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肯定也是喜欢你的...”

这一刻，少女的脑海间便只能容得下这单单一句。

和预想中的狂喜不同，姬如似觉得现在的她正感受着的，是自认知到自身存在以来从未有过的、某种更加让人难以自抑的情绪。

像是被三十八度的羊绒填满了空虚的灵魂般，温热绵软的气息包围住了浑身上下，难以言喻的充实感涌上心头。

喜爱的句尾点缀着自己的名字，恐怕在这一瞬间——

在名为「姬如似」的辞典里，「幸福」一词的留白处想必已经被添加上了独一无二的注释。

但再往下，姬如似又不知道还能做些、说些什么了。

刚才还威风凛凛的女皇帝，现在又被心上人的一句话打回了原型。

少女数次挑动唇瓣，下意识地想要再回应些什么，可空空的脑子又使她几度欲言又止。

最后，姬如似才重新回想起了“现实”，所有半含住的话语于是便都化作了一抹想要藏起些什么的不自然微笑。

两人无言的对视的对视着，眼中对于彼此的喜爱之情已无须再去验证。

但然后呢？

像是神州之上的每一对早恋高中生，确认心意后立马开始一段甜甜蜜蜜又不失青涩纯洁的爱情吗？

他们的确是在一个空间小得只能容得下两人独处的社团活动室内，这很符合一些传统校园恋爱喜剧轻小说的背景设定，只要告白后说出“请跟我交往”的请求，接下来的剧情想必就只剩下能让读者在被窝里扭得像个蛆一样的工业糖精了吧。

可惜，这个社团活动室实质是宇宙宫殿顺应主人要求变化而来的一比一复刻品，撩开窗帘就能看到月之暗面，实在是谈不上什么正统校园风。

而且青涩恋爱剧目的两位主人公，如今也再不能被简单地称之为普通jk和普通dk。

毕竟是两个小龙人嘛。

咳咳，总之...超凡因素的参与，也意味着恋爱所要面对的困难也是超凡级别。

“诶嘿。”姬如似装傻充愣，她不太敢挑明，她想要这股幸福感再维持地久一些。

哪怕只是一两句话的功夫也好。

将问我试着模仿姬如似此时的笑容，但还是觉得有些勉强，自己的司马脸实在是不适合憨笑的表情。

“傻笑个什么劲呢？”他选择放弃。

“没什么，觉得开心。”姬如似摇了摇头，但嘴角的苦涩却越来越难藏住。

将问我当然发现了。

他转过身撩起窗帘，果不其然，象征着空间裂隙的裂痕已经如蛛网般密集，甚至还能清晰地看到缝隙中属于「虚数界」的那份混沌之色。

姬如似也看到了，作为「皇帝」的她连一秒都不需要就感应到了这片「始源之地」的情况。

但她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些：“看来约定好的旅行是要在「虚数界」里进行了呢。”

“？”将问我回过头用眼神表示了自己的疑惑。

“「离宫」本身就有对空间属性的抗性，可以轻松承担住「虚数界」的迷失侵蚀，至于意识清醒...”姬如似起身，从活动室的旮瘩角落翻出一具青铜剑闸并打开，“我们有「观台定秦剑」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将问我顺着姬如似的目光，除开剑铭单从样式上来看，「观台」确实是与之前自己看到过的「阿房」一模一样。只不过这把「观台」上没有被自己挠出来的爪痕，但保养得却比「阿房」差上许多，细节处的锈蚀已经非常明显。

可两把「定秦剑」都是「灵器」啊，超凡物品哪里需要像是常规刀剑一样进行保养呢？

只可能是「观台定秦剑」一直以来都在承受着远超能力极限的负担，不得不以损耗自身耐久为代价勉强维系。

察觉到了这点，将问我心中的一些疑惑得到了解释。

于是将问我继续顺着姬如似的话：“可「虚数界」又没什么好看好玩的，根本算不上‘旅行’吧？”

“能算的！”姬如似用力地点了点头，“只要是和你一起的话....”

“真的吗？”将问我有些残忍地打断了她的话。

“....好吧。”

窗外的裂隙还在扩张，姬如似知道自己是糊弄不过去了。

少女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难看：“我是真的觉得挺好的哦，至少在时间与因果都被混乱模糊的「虚数界」里，我能尽可能地忽略「龙脉」的影响保持清醒，这样的话至少还能....最后再多跟你待一会。”

将问我皱眉。

果然，魔都事变的那一天里，失控的自己射出的第二箭并不能解决问题的根源。即使通过“杀死”的方式救下了姬如似被「律令」束缚住的灵魂，她也依然没有从「龙脉」的影响中脱离。

现在她用的这具能够称之为“本体”的「龙躯」，甚至反过来加重了「龙脉」从神州之上剥离时对她造成的直接影响。

而现在自己手动把作为前龙脉起始处核心的「始源之地」切除的行为，其实也是在加快姬如似随着「极源龙脉」一同消逝的速度。

第九十八章 盖世功业

“对不起...”哪怕是无意，将问我也难免心生愧疚。

但这次又轮到姬如似用食指堵住他的道歉。

“没事的，「龙脉」的消亡是注定的，神州与帝国已经不需要它了，这是‘时代’所趋。”姬如似开解道，“而对于我来说，这片「始源之地」的破碎是件好事，我是说真的，我已经受够了半梦半醒、连再做些什么的机会都没有的状态。”

“可你会更快地‘死去’。”将问我补上了姬如似话中缺少的部分。

两人都是「龙躯」，将问我能以自己为参考更客观地看待姬如似目前的状态，而「龙躯」类似于「自然精灵」的体质也会更直观地在肉体上反馈出灵魂的状态。

说实话，现在清醒的姬如似....其实是临终前的“回光返照”。

“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而且...我现在也没什么遗憾的了。”姬如似苦笑着摇头，但马上又想到另一个相对应的事实，“等等...”

她重新与将问我对视，似乎在将问我凛然的眼神中看到了什么。

随后便是自责：“抱歉，或许我还是不跟你表白的好，这样得到了你的回应却又立刻抛下你....”

“对不起，将问我。”姬如似撇开目光，眼角泛红，“你还是...忘了我吧。对...我会随着「龙脉」一齐逝去...就算是彰显了「傲慢」的你，也不会再能记住没有任何‘锚点’留下的「姬如似」....”

明明是在说服自己，可姬如似的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

“没事的，没事的。这样也好...我会记住你然后死去，你会忘记我然后活着，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将问我看不下去了。

他开始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再去试探心上人决意的打算。

主动走上去搂住哭泣的少女，将问我的语气坚定：“我不会忘记班长的，我跟你约定过的——‘不会在你的世界中消失’，不是吗？”

“可...可我...”姬如似听此，反而哭得更厉害了，“明明是我要失约了啊....”

“不会的，你会好好地活下去，去继续属于「姬如似」的人生。”

将问我改楼为抱，轻抚着姬如似颤抖不已的背脊，述说着曾下定的决心。

“在来时，我想过一个办法...”

将问我在这二十天里已经多次试探过了有关姬如似的“排斥”现象，他清楚，即使找到了姬如似，能把她带回来，那也还是不够的。

只要“排斥”现象仍然存在，姬如似就不可能正常地生活下去。

将就是不行的，且不说方便不方便，将问我的伙伴那边就难以接受一个“空气人”，这种致命的错位感已经在一年前创造过了许多焦虑，是不可行的。

而想要解决姬如似被“排斥”从而无法与现实建立稳定联系的问题，办法无非两个，且都与「龙脉」这个问题根源有关——

“排斥”现象的来源是神州「始源之地」对「极源龙脉」气息的无差别排斥，外加上「愤怒」与「智慧」的高位格双重加持以及其背后「时间」与「空间」的属性，使得后续所谓的“大势”或者说“命运”在裹挟着「极源龙脉」消逝的过程中，使其被迫附带上了极强的「界限」气息。

综合之下，姬如似身上才会产生堪称“认知抹除”级别的“排斥”现象。

而真正的关键，也就是在“姬如似-龙脉-神州始源之地”三者的联系链之上，所谓的“两个办法”，也无非就是剪断左边联系或剪断右边联系的区别罢了。

其中，对于「龙脉」与「始源之地」的联系，说是“剪断”其实也不太靠谱。

它们之间本来就是在互相切割了，“剪断”反而是要把它们之间的联系绑回去、变回以前的状态才对。

顶着“时代大势”搞这个，难度和把「始皇帝」构筑「极源龙脉」的伟业再现一次没区别。

而且抛开难度不谈，将问我并不认为姬如似继续死绑着「龙脉」、死绑着「皇帝」是件好事。

所以将问我打一开始就更倾向于另一个办法，即让姬如似与龙脉切割，想办法让「姬如似」作为纯粹的个体存在于世，不再需要去背负那些与她无关的烂事，她只需要当好自己，一个普通的高中少女、将问我的班长就好。

破而后立，总比开倒车要好得多。

那么将问我，代价是什么呢？

不如说，将问我，你有什么能力去做到这件事呢？

剪断联系的“剑”你是有了，可你怎么能保证这个因龙脉而生的女孩在脱离了龙脉之后依然能存活下去呢？

第二个克隆人？

不，姬如似的个人意志早已固定，她不会选择依附在恋人的生命之上。「将灰」的奇迹也是多方面机缘巧合之下才能实现，几乎不能被复刻。

将问我在穿越宇宙的过程中也因此苦恼过。

说到底，姬如似不能脱离龙脉独活的直接原因是目前「极源龙脉」才是她最后且最强的存在锚点，这个锚点几乎等同于她本身，所以「龙脉」的逝去与她生命的逝去才被划上了等号。

这个办法所要面对的真正难点，也是如何在剖去姬如似原本的锚点后还能让她继续以自己的身份活下去。

用形象点的说法：

姬如似的心脏已经病变濒临坏死了，将问我选择的办法，其思路是要将姬如似的心脏也就是病灶直接切除，而难点就是在于怎么让姬如似丢了心脏还能活下去。

那也这个办法思路所对应的解法...也只有一个了吧——

换“心”。

可将问我哪来的重量级锚点能给姬如似替换上去，又哪来的医疗技术去实施换心手术呢？

还真有。

在大不列颠时，虚弱的将问我当时能动用的概念只有X先生于霓虹城事件当中“赠予”他的「增殖」以及「变形」，前者给了将问我超速回复级别的不死性，后者给了将问我任意拿捏灵能与躯体形变的可能。

这两者的存在是当时虚弱至极的将问我能无惧生死的最大依靠，但它们也引起了将问我对灵魂以及肉身联系的思考。

而在「塔」中，正式认识到「七原·傲慢」的将问我得到了这个思考的一部分真实结论。

其中，有关「灵魂」构成的基础单位被明确定义为了「记忆」。

这个「记忆」并不是指广义上人们对过去的印象与记录，而是指「我」与「他者」之间在不断地交互中所形成的认知本质。

举个例子：在《魔禁》中男主曾两度失忆，第一次不完整失忆的结果就是「上条当麻」失去了对「食蜂操祈」这个存在的记忆可能，每次食蜂见到当麻都不得不重新自我介绍，然后在分离后又一次地被遗忘。

上条当麻永远不可能记住食蜂操祈，放到这里，就是他的灵魂中失去了有关她的「记忆」。

说到这，将问我用于替换的“心”以及实施办法的“技术”便齐了。

「概念·增殖」与「概念·变形」并非X先生赠予的全部。

「赠予」本身也是。

它当时只不过是被失控的将问我嫌弃地扔到了灵魂的角落，不代表清醒的将问我不能再把它再拎出来。

而将问我要操弄这份概念赠送给姬如似的....正是自己有关对方的「记忆」。

如果是「傲慢」灵魂的一部分，未尝就不能替代残缺的「智慧」与「愤怒」作为锚点。

当然——

代价是，将问我会忘记姬如似。

“不行！！！”

听将问我说到这里，姬如似激动万分地挣脱开了温暖的怀抱。

“唯独这件事不行！”红肿的泪眼中满是恐惧，“要我活在不能被你所记住的世界里，我宁愿立刻死去！”

姬如似怕了。

“而且....你这不是...这不是又要失约了吗？”说罢，姬如似无力地瘫倒下去。

可将问我的话其实还没说完。

少年撑住了少女将要倒下的娇软躯体，强迫对方与自己对视：“我跟你说这些，是为了告诉你不用再忧虑，不论怎么样我都有把握不让你就此离去。”

“可...可这样的办法根本算不上办法...”姬如似竭力地想要撇过头，似乎不对上目光，就能逃避掉悲伤的现实。

将问我见她根本听不进话，咬咬牙干脆又吻了上去。

被灰宝多次“亲身教导”过的将问我可是被迫获得了许多二阶段的经验——

恋爱小白的姬如似号蒸汽战舰不过一接触便被大破击坠，在唾液淀粉酶的交换中轻而易举地迷失了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干脆利落地忘掉了一切，只能迷迷糊糊地专注于眼前。

哦，眼睛已经配合地自己闭上了啊，那没事了。

几分钟后，将问我抹掉了嘴角的水丝，然后开始庆幸姬如似没有推开他说些什么“为什么你这么熟练啊”之类的白话。

不如说效果好过头了，蒸汽姬都变成了圈圈眼。

这还得是「龙脉」背锅，两具「龙躯」之间的“交互”居然会带有某种不可言说的加成......

将问我捏住姬如似的脸颊往外拉扯，尽力忽略掉「龙躯」在脑子呼唤“好软”的本能反应，想要让其尽快清醒过来。

“唔！痛。”

果然，被捏脸，吃痛的姬如似迅速地回复了神志。

趁着对方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将问我接着说出了转折：“刚才，班长你的告白让我改变了主意，现在我也已经做好了另一个办法的准备。”

“但是...所以，我想要知道，姬如似你做好准备了吗？”

“或者说，你愿意成为「皇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