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曾经的落乔的确是谈笑风生、战无不胜，也曾在反抗之途一往无前、一路高歌。

可世间诸般苦楚，何曾离开过无穷无尽的不得已、和力所不及。

徒留刻骨铭心的悲哀。

·

神千乔失去神千落的第一天。

“不要再…保护我了。”

彻骨的雨洗刷着大地，侵袭肺腑的冷漫延至大地的每一个角落。结界后的少年仰望灰暗的天，眼底晕开更为深沉的绝望与希冀。

身畔是奉兄长之命前来守护他的六大神兽。包括自始至终跟随他的天一。

“七元素魔神的联手同样是一大助力，别再管我了，这是我的命令，去帮他，快一点！”

“可保护你，是少主临行前下达的死命令…”

“诸位是追随他的魔神，我怎样并不重要！万一、万一他出了事……”

紧攥的指尖甚至止不住颤抖，神千乔失神地呢喃，扭头仰望天空，远天的炸裂声不绝于耳，疯狂宣示着战争的惨烈。

在某一个刹那，轰然的爆破恍若点亮了九天的白昼，他瞳孔骤缩，这一瞬，只感到了心脏要被撕裂的痛苦：“哥哥！？”

紧随其后，自远天滑来的流光瞬息落于身前，猛一颤，他近乎唰然屏住呼吸，慌忙而期待地抬头——

被刹那破开结界的手一把掐住脖颈，轰然撞向背后冰冷坚硬的石壁。

剧烈的痛苦与鲜血在眼前炸裂开来。

却都不及那一刹如临深渊的冷。

「天理之位选拔战争结束。」

不…

「自今日起，你是最后一位存活的继承者——下一任众生之天理。」

这不是真的……

耳畔是七大魔神模糊不清的低吼与天理冷冽刺骨的警告。

他明明那样强大……

「七大魔神也在？呵…神千乔，你很出人意料。」

不…哥哥……不要……

「希望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不要…扔下我一人……

·

神千乔失去神千落的第二天。

已经记不清，这样漫长的分别，自己是如何度过的了。

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墓前，抵住墓碑的指尖轻轻颤抖，铺天盖地的雨顺着少年的脸颊滑落，就像往昔破碎的幻影，陨落入土。

银色发丝狼狈地粘连打散，他无助地压抑着低哑的哭声，在滔天的大雨中，轻颤着，抽噎着，猩红的眼角晕开绝望的水雾，蜷缩起湿透冰凉的身体。

冷…

好冷……

几乎已经麻木了知觉，少年的意识一点点昏沉，将额头珍重地抵在冰冷的石碑上。

惶惶将他彻底吞没的悲恸与绝望一遍遍碾碎他最后的坚强，热泪陨落于脸颊，交融于冰冷的雨水。紧随而至的，是强烈的眩晕和永久的黑暗。

哥哥…求你……

带我一起离开吧……

·

神千乔失去神千落的第三天。

“作为下一任未来的天理，你对我的话有任何质疑吗？”

嘴角挑着温雅和煦的笑，神千乔少见地恢复了浅金的真正瞳色，白衣银发，和煦从容。

他不似17，岁的神千落那般年长，身高又矮上了几分，一袭简约白衣，一言一行，却已有了八分少年的温润，而又夹杂着两分不知名的风流调侃。

宛若一个小号的翻版神千落。

如今的他，与当年杀伐冷静，沉默认真的自己仿佛天差地别，杀起人来，却一如往昔，从不手软。

至少曾经，除却神千落，无人见他露出过笑容。

他们或许很像，又似乎并不相同。在少年优雅玩味的浅笑下，陆续有神明对他表达了追随之意，而仍有许多许多的人，坚定地抵制呐喊着他并非所有人心中的他。

优雅，和煦，完美，未曾出过任何差错，承受着万众的信仰，一步又一步，坚定而从容的长子，又如何能被任何人替代。

“那个谁都打不过的弱小神明，怎么可能取代我们少主！！”

“一定是他陷害了少主！这个杀人如麻的疯子，他不配成为天理！！”

完美如神千落…是无可替代的神明……

一步步瓦解制裁所有抵抗他的神，神千乔时常在这个一言一行都万众瞩目，不被允许出现任何差错的对比与约束下，感到难以喘息的束缚。

哥哥，曾经的你，也承受着这样的压力，守护在我身前吗……

那双金瞳依旧清澈温柔，维持着令人寒颤的冷静。

却不见高光。

可死去的那人……本该是我啊……

·

神千乔失去神千落的第n天。

令任何人包括闭关养伤的天理都不曾料到，世间仅剩的天理之子在以极其强势的姿态统合了全部力量的刹那，竟转过头来，以一种更为疯狂的姿态，将刀锋指向了天理。

那近乎玩命的飞蛾扑火般的反抗，当真打了重伤未愈的天理一个措手不及，彻底陷入长久的沉睡。

一时间，万众震惊。

而同样重伤坠落星空的神千乔，也自此，完完全全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和革命的历史中。

没有任何人能够看透他浅笑下的所思所想。

各种各样的议论与猜测铺天盖地。

“这可是既定的天理啊，竟然和神千落一样选择反抗，天理一脉这是在做什么？”

“嘘，这可是天理大人们的对决，怎能容你这般议论？”

“说不定，一切都是算计好的命呢……”

·

姗姗醒来时，无边入骨的冷与身躯碾碎的疼宛若潮水，撕咬近乎麻木的思绪，却都没有令神千乔的神情出现一丝变化。

怔怔地凝望着雪原一望无际的青灰色天空，他迟钝久久，微不可查地垂拢睫毛，倾露出极其浅淡的疑惑。

为什么…

他还没有死呢？…

某个不经意间，他与闻声查看的女子对上了视线。一袭华服，气质优雅，而周身溢散的神力，充斥着极寒的冰元素气息。

啊……

“你是？”惊讶于少年的青稚与满身致命的重伤，女子眉头微蹙，没有感受到一丝能够威胁到她的神力波动。

本世界的冰神吗…

“姐姐…我迷路了。”

在全然陌生的世界，全然陌生的人与神，他却依旧要，背负起众生的信仰…再次踏上革命的路途吗？

“…迷路？”

冰神的脸上明显流露出疑惑的神情。缓缓弯起浅笑，少年嘴角本该熟悉至极的弧线，终究还是染上了难以压抑的悲哀。

“对。姐姐，没有人要我了，所以、我流浪到了这里。”

可他当真，好累好累…

“流浪？…那么，你有想要抵达的远方吗？”

甚至连眼泪…也早已干涸于那些太过孤冷的岁月。

“不，没有哦…我想留在这里，姐姐。”

那双凝望她的眸瞳青蓝而澄净，倒映着远方悠扬的天，却毫无光亮。

他笑得温柔而哀伤。

“虽然有些唐突，但可以请姐姐…杀死我吗？”

他早已…

不知该为何而活了啊。

·

可命运，当真是无常的东西。

冰神并没有忍心杀死他，反而将他带回了愚人众，在低沉了很久很久后的某天，遇到了在悬崖边缘拉了他一把的公子达达利亚。

兜兜转转，神千乔终究还是赌上了自己的生命与灵魂，再一次踏上了反抗的路途。

这便是自出生起就从没得到过爱的神千乔，自两岁起便要直面整个世界的注视、不被允许犯下任何过错的神千落的童年。

他们艰苦独行在数千数万个漫漫长夜，等到了少年十，岁时那惊鸿般的初遇。

神千乔说，哥哥是我的光，而神千落笑着说，那阿乔就是我的救赎。

他们是绝不会向对方举起刀刃的，无论是母亲的要求，还是天命的注定。

因而他们并肩作战，成为了支撑对方活下去的唯一念想，直到神千乔茫然悲恸地一遍遍徘徊在兄长的埋骨之地，哭着疯着绝望着，却寻不到他早已消逝的尸体。

而后孤身一人，踏上了他未能走完的路。

·

「乔木清雨，落叶惊风。」

其实天理终究是有些话再也没能说完的，譬如落乔姓名的真正含义。

他们为世人而生，即便未曾言明，也深刻入骨。

——「乔木清雨，落叶惊风。

漫向人间何处，渡万水千舟。」

【落乔·童年、云朵与恶意】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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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

作者：青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