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家里破产，周善怀想必一辈子都不会踏足上海的这个地方。

“善怀回来啦，哎哟，给太太带药回来了？按我说小文这病早就该吃药了，老是咳咳咳的，总不见好。”

说话的是周善怀搬来这里的认识的一个邻居老太太，老太太虽然裹着小脚，但是为人和善热情，做事也干净利落。

刚搬来这里的时候，宋小文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太太哪里会过弄堂里的生活，而周善怀找了一份账房先生的工作，每天忙得早出晚归，老太太看不过去，不仅帮了很多忙，也教会了宋小文很多生活经验。

所以，周善怀他们也对老太太很感激，见面都亲切的叫她刘妈。

“刘妈，吃饭没有，来，我买了些熟肉，拿回家加个菜。”家里好久没吃肉，周善怀既然已经取了钱，那就要大大方方的改善家里的生活。

反正陈科那白眼狼也卷走自己不少钱，用得心安理得。

“哎哟，难道今天结月钱啦？都舍得买肉吃了？你们快拿回去吃吧，看陈卓那孩子刚来的时候长得多白净俊俏啊，现在一个劲儿的掉肉，你看那脸，再收都要凹下去了，让他多吃点！”

刘老太太这话说得让周善怀有些汗颜，暗想搬到弄堂里以后自家确实都没怎么吃肉，再加上陈卓每天都要出去工作，正在往上长身体的小伙子肯定只能瘦了。

“没事，刘妈，我买得多，够陈卓吃的，这是给你买的。”周善怀把提着的油纸包放在刘妈怀里就赶快回了家，深怕刘妈跟他再推拒下去，这种场面他实在有些应付不来。

回到家，宋小文正在窗下给他缝袜子，穿着一身素白的棉布旗袍温婉美丽依旧，只是面色苍白时不时的捂嘴咳嗽两声看起来略带病容。

听见推门声，宋小文抬眼笑得眉目弯弯，“刚就听见你声音了，怎么没进来呢？”

周善怀看见宋小文也忍不住放轻了声音，“买了点熟肉给隔壁老太太，在门口推拒了两句，最后一下子放进她怀里我就赶紧进来了，生怕她再给我退回来。”

听着丈夫故意的逗趣，宋小文即使身体很不舒服，心里也温暖熨贴。

随后想到今天还没到结月钱的时候，丈夫哪里来的钱买熟肉呢？

这么想，宋小文也直接问了出来。

周善怀对宋小文从来不隐瞒，他笑着提了提手中的油纸包，“不仅给老太太买了，我们自己也有不少呢，我还给你去抓了药，听大夫说，最好还是带你过去看看，我想着明天我就跟掌柜的请半天假，下午你在家里等我，我带你去看看大夫。”

“我问的是——”

宋小文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周善怀打断，“我知道我知道，你问的钱是哪里来的，我不想瞒着你，但是你听了可别觉得丈夫我没骨气。”

“哎呀，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

“······是陈科汇来的，汇得还不少，有1000个大洋。”

“这么多？”

“嗯，我取了500出来，想着当初他不管不顾的把我们仅剩的家产卷走一空，我用这钱也不心虚。”

宋小文看了自家丈夫一眼，实在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随后笑着笑着又哽咽了起来。

“哎，怎么了？如果你觉得这钱用着膈应，我结了月钱又给他存回去就是，别哭别哭。”

宋小文擦了擦眼泪，“我哭不是为这个，当初是很生气，觉得见到他真要痛骂他这个白眼狼不可，不过现在日子稳定下来，虽然不如我们以前，但是我们三个却过的更像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现在也觉得没有那么恨他了。”

周善怀知道宋小文说的这些话都是宽慰他的话，说不恨哪里有那么容易，当时生意破产哪里都需要用钱，最后连房子都被卖了抵债，三个人穷困潦倒得差点流落街头。

“你别想多了，他打的钱我们为什么不用，我们就应该用，本来就是我们的！”

“妈，谁打钱了？”这时陈卓突然推门走了进来。

十六岁的小伙子，面容清俊，肩宽腿长的，穿着特质的西餐厅门童的制服，身材挺拔修长，乍一看，仍旧是以前那个帅气的富家少爷。

只不过眼底散不去的阴沉让整个人都笼罩一种忧郁落魄的感觉。

宋小文和周善怀突然就顿住了，在这个家里，如果要说谁最陈科的恨意最大，非陈卓莫属。

陈卓对陈科的恨意一度到了连名字都不能提的程度。

见两人不说话，还是少年的陈卓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阴沉，但是看向两人的一瞬间脸上挂起了笑意有些撒娇似的问道：“怎么？不欢迎我回家啊？”

宋小文反应过来，神色如常，温柔的笑道：“怎么可能，欢迎我家少爷回家，少爷今天回来得比往常早一些。”

周善怀也说道：“回来的早不正好，熟肉还是热的，趁热吃才香。”

陈卓走上前发现在家里竟然买了熟肉，他看向周善怀，“爸，妈的药买了吗？”

“买了买了，明天下午我还要带她去看看大夫呢。”

陈卓像是松了口气，点点头道：“对，还是去看看好，钱不用担心，我可以先跟领班预支点薪水回来，我表现好，领班应该会答应的。”

“不用不用，爸这里还有些钱，足够给你妈看病的了。”

“······爸，你哪来的钱？”

周善怀知道陈卓性格敏感脑子又机智，如果随便撒谎很有可能被他察觉，但是直接说陈科，又担心他性子执拗不愿意用他哥哥转回来的钱。

想了想只能说道：“今天我把我留在身上的那块怀表给当了，那怀表还不错，竟然当了100个大洋，完全够我们爷俩坚持到发薪水了。”

这似自嘲又有些心酸郁闷的语调果然没有引起陈卓的怀疑。

他凝眉脸上闪过一抹坚定，“爸，你别伤心，我一定会把那表给你赎回来的！”

周善怀：······

“好的儿子！爸相信你！”

“好了好了，都别说了，快吃饭吧，粥我早就熬好了，就等你们爷俩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