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观南一起出来之后，沈流英不自觉松了口气，顾焓章莫名会带给人一种深沉的压力，让人不自觉就开始紧张，就好像上学时代遇上了班主任一样。

其实顾焓章并没有刻意去释放什么威压或者冷气，他本身就只是清冷淡漠地坐在那里，像他这个年纪的男人，是岁月沉淀下来后正正好的一杯醇香的茶，宁静悠远，从容不迫到了一种随和的境地。

按理说这样的人该是让人与之相处感到轻松惬意才对，可偏偏这个男人身居高位，那种从骨子里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执掌天下的气势和霸道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被消除的。

所以就有了现在的顾焓章，从容不迫的掌权者，成竹在胸，万物皆可入眼，万物又不尽入眼。

沈流英原本以为观南会让她带着原辉回去，没想到他竟是极力挽留自己修整一夜后再行离去。夜色深深，的确是出行不便，更何况原辉还受伤了，稍加思索她便点头同意了。

当务之急是赶紧洗个热水澡换身干爽的衣服，再去瞧瞧原辉的情况。

沈流英普一进入房间就看到了蒸腾着热气的浴桶以及一套准备好的女子衣物，也不知他们这么晚了是从哪儿找到的衣物。关上门后走进浴桶还能看到上面漂浮着的一层缤纷的花瓣，不愧是在皇帝跟前做事的，这准备就周到。

在褪去衣物将自己整个沉浸水中的时候，温暖的触感浸润到四肢百骸，沈流英陡然放松了心神，闭上眼睛喟叹了一声。

匆匆洗漱完毕换上一旁的干净衣物，这是一身白绸嵌金丝红宝石梅花的顺滑衣裙，沈流英捻起裙角之间无意识摩擦了下料子，丝滑细腻得像是人的第二层肌肤。烛光之下，走动之间有暗光浮动，远看竟是隐隐透露着五彩缤纷的流光。尽管不是很懂这里的衣服，但是她心中却是咯噔一声。

完了，这又得好大一笔钱要还，她的神情郁郁，也不知道京城之前让春生投资的几个铺子赚了多少钱。

唉，算了，钱财乃身外之物，赚钱就是给人花的，没了还能再赚。

……

“主子，下人们不懂事，不小心将那身被齐国进献的彩衣霓裳送到了顾姑娘屋内。”观南小心说道。

那霓裳本是齐国特地进献来赠与陛下的母亲的，试图以此来讨好陛下。也不知他们是从哪儿听闻陛下的亲生母亲喜爱流光溢彩的衣裙，倒也是难为他们能寻来这等稀罕之物。

陛下的生母的确喜爱此等衣裳，只是他们却不知道，陛下的生母早早已经故去，这衣裳便是再美也不过是能有幸被陛下带出来烧给生母罢了。

虽说那衣裳终究也不过是化为一捧灰尘的命运，可，那衣裳是被烧毁还是在烧毁前被旁的女子穿了，意义终归是不一样的，也不过好似有些人自作聪明，真以为这样能讨好陛下不成。观南眼中的嘲讽一闪而过。

幽黄的烛光下，顾焓章恍若未闻，视线久久停在经书中的那句‘众生皆苦’，细碎的光洒在他冷浓的眼睫上，仿佛是一层坚冰上被人蒙上了层薄雾，愈发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良久，他的眼睫轻动，依旧是那从容的疏离样貌，声音沁凉：“无用之人不必来报。”

“……是。”意料之中，那个自作聪明的人今夜之后便会被人处理干净。尽管已经见过不止一次陛下的冷情，观南还是忍不住心里唏嘘。

旋即他又释然，陛下从不养无用之人，只要他们安分守己，听令行事，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那些人落得个如此下场也是他们自己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定了定心神，观南想到自己特地问这么一句的真正原因，若是仅有这么一个下人，他其实大可自己将人处置干净，可这事偏偏又牵扯到了顾姑娘，“现下顾姑娘怕是已经换上了那衣裳……”他略带为难地看向顾焓章，企图让陛下决断此事。

顾焓章垂眸，蓦的想起少女白净透润的肌肤，秾艳的五官，若是她穿上了那身衣裳，想来应该会很适合她。

指尖摩擦了下掌中的纸张，缓慢又悠然，像是，在透过它感受另一种不可言明的触感。

“左右放着也是积尘，给她也无妨。”那有着沁凉声音的帝王这般冷淡说道，像是在说什么再寻常不过的事。

观南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陛下对自己的东西占有欲极深，虽说这只是一件衣裳，还是一件注定要成了灰的衣裳。他还记的曾经有人不小心弄脏了邻国进献的一幅山水画，帝王不见得多么喜欢赏玩那画，或许是新奇，命人将其悬挂在内殿的墙上。

那个不小心弄脏了陛下东西的人早已被凌迟处死。

该说，不愧为顾姑娘吗。

纵使心中惊诧不已，他面上却是恭顺道：“主子所言甚是。”

“只是……”他略带迟疑，“太后墓前……”这是问帝王您生母墓前的祭品换成什么才好。

顾焓章翻阅经书的手一顿，掀起眼皮懒懒看向远处漆黑到不见一丝光亮的天幕，缓缓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她不是喜欢银钱吗？那便送钱。”

观南躬身应是。

“还有一事，顾姑娘刚才说想要去见她的朋友，您看……”

顾焓章转首，道：“随她，明日就让他们离开吧。”观南一怔，神色也没绷住露出一点诧异：“明日？让他们离开？”

陛下这是何意，为何不多留顾姑娘一段时日。

“不然呢，难道还要我养着他们不成？”冷淡的声音反问道。

观南连声道不敢，很快应是之后退出了门外。帝王就寝不喜旁人服侍，便是他只能待在外间。

顾焓章见门再次被阖上，放下了手中的佛经，夜色深深，或轻或重的暗影在他脸上忽明忽灭，让人捉摸不透此人到底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