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支支吾吾的？”

“我……”

“不用急，我再给你一个月时间。”上官玉林微微弯曲了手指蹭了蹭鼻尖，似乎在做出一种让步。

“可能……还是太急了……”游衡小声的回应，原本他只嫌自己学的太慢了，生怕耽误了公子的正事，突然听到上官玉林说他已经将账册看完了，游衡仿佛卸了力气，也没了心劲儿。

“一个月，四家小账！怎么会不够？”

这便是领导惯用的伎俩吧，将堆积如山的任务在口中一转，出来就只是个可以一口吞下的肉包了。

上官玉林声音突然严厉，游衡心头一紧，做好了被骂的准备，耳垂红的滴血。

“也是，若在平时这些东西就是三个月也未必能看完，若是常人，就是教上一年半载也未必能学的精。但是你可以的，你有天赋，又肯苦学，怎么就退缩了呢？”

“……”游衡仍旧不语，似乎在无声的抵抗这件事。

“算了，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回去将那四家赌坊的账整理一下，明天我就送还回去。”

“……”

“满院子的人不乏有机灵的，我为什么偏偏挑了你？因为我知道你能做到。我说过你要快一点才能跟上我的步子，既然你自己放弃了，来日不要埋怨我才好。回去吧。”

上官玉林重重的鼻息落下，像是攒足了失望。

游衡被奚落了一番，但是上官玉林的话又不敢不听，闷着头将账册收拾好，呆呆地看着账册出神。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他拖着一条腿向前跑，后边隐约还有叫骂声：

“捉贼啊，偷东西啦……”

“谁家的坏小子偷我的鸡啊……”

“打死你，没娘养的杂种，让你偷……”

他年龄小，偷东西的时候总是跑在最后面，挨打也是最多的。

被偷的有农户也有商家，有时他们还会潜入客栈去偷客人的包裹，但是客栈都有护院，被捉住时打的最惨。

他第一次见到上官玉林是在一座破庙里，跟他一起行窃的人拿着东西跑掉了，他手中空空，却被打的遍体鳞伤。

上官玉林着一袭白袍，又因为游衡在墙角半躺着，而他长身玉立在当前，当游衡抬头看他时，只觉得他眉目俊秀不可逼视，头上带着束发玉冠，宛如天神下凡。

他的声音透着冷清，俯身道：“为什么偷东西？”

游衡心中大骇，心想一定是他偷东西的事情被此庙中的神仙知晓，因而下凡来惩戒他。

“哑巴？”

“……”

游衡怔怔的望着，连翻身磕头都忘了。

“天神”蹲下身来用手随意翻看他身上的伤，道：“死不了。”

游衡好像那一刻得了失语，胸口起伏剧烈，偏偏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天神”将他带走，给他医好了腿，治好了伤。

他晓得那不是天神下凡，只是一位好心的公子。

可是仰慕之情已生，上官玉林在他心里的形象始终像天神般高大圣洁。

又听得耳边传来上官玉林的浅笑声：你步子快一点，公子总能拉着你一起走，我还等着看你独当一面的时候呢。

我还等着看你独当一面的时候呢……

独当一面……

游衡猛然惊醒，发根被冷汗浸湿，原来他伏在桌上睡着了。

游衡突然着了魔一样，打开门走出去。初春的夜晚，寒冷依旧。

上官玉林的房间依旧亮着灯。

“咚咚咚……”

“公子，是我，游衡。”

过了片刻屋内响起脚步声。

“吱呀……”

上官玉林看着门外虽然挺直了腰背但神情含怯的游衡，没有说话转身又回到屋内。

游衡自觉的跟进去，并关上了门。

另一边小间的桌上仍整齐的放着之前清点好的账册，但上官玉林手上这一本明显跟别的不同，纸张不同，封线也不同。

上官玉林仿佛忘了隔门旁边还有个人，凑在烛光之下沉浸在书册之中。

他看书看的入迷，手指时不时在虚空中指点，像是在凭空写字或者画画。

游衡静静地站在内室的门旁等着，不远也不近。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的传来鸡鸣声，上官玉林手中的书册终于看到了最后一二页。

等他合上书册后闭目沉吟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望着游衡道：“你来有什么事儿？”

“……”游衡经历了昨晚那一番训导和突然的梦境，已经下定决心要冲上一冲，进了上官玉林的房间后好像一直被人提着后衣领，既不敢出声打断上官玉林看书，也不能放松精神，导致上官玉林突然地问话竟一下子没能接得上。

“你这么晚了不睡，跑我这儿罚站来了？”

上官玉林将手中的账册折成书卷，抱在胸前，眯着眼睛看向游衡。

“我……我还想为公子做事……”

“我不缺铺床叠被的丫鬟，也不缺端茶送水扫地抹桌的小厮，你还能为我做什么呢？”

“我知道错了，公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游衡一进门上官就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却没有点破。游衡自从跟在他身边以后，做事向来很合他的心，唯一的缺点就是时常退缩，遇到问题的时候最先想到的就是逃跑，为了改变他这一点，上官玉林可是用心培养了很久，他还从没在一个人身上下过这么多功夫。

“不是公子让你做什么，是你自己想要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想要回到过去人人喊打的日子？想体会食不果腹的绝望？想被人永远踩在脚下，像烂泥一样？

还是想像人一样活着？

“你想要什么，就得付出些什么。游衡啊，休息两天吧，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再来。”

“公子！我想好了！”游衡走到桌边，起壶为上官玉林斟上一杯茶，言语坚定，神情也无惧。“我只是怕辜负了公子对我的期望……”

上官抬手接过茶碗，目光定在游衡脸上，良久才开口，轻哼一声说：“你这是防患于未然啊？如果做的不好，就可以用‘早就提醒过’我做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