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说荣易的话说得有多隐晦，也不是，至少如果放在以前在南方在深圳的时候，他这话说出去，无论是客户还是对手都要拿出一两分心思思考的。

荣北迁就不是了。

他就和一个在企业呆了几十年的工人一样，对来自外界的警示生不出半点警觉，还在那儿扳着手指数钱，压根儿没听出来荣易的话里有话。

发现老爸没在听他说的，荣易有些气，皱着眉头喊了一声“爸”，这才算把“掉钱眼”里的荣北迁拉了回来。

“啊？儿子，你说啥？再说一遍，爸没听见。”

“……我说韩晓的图纸画的那么好，设计也成熟，是为了什么原因离开的上家……”说白了，什么上家不上家的都不是重点，他就是希望自己老爹能多咂摸咂摸自己说的，然后等回了厂子，对那个姓韩的有点警觉。

但心思花出去，到了憨厚的荣北迁那里却都是白搭，听明白儿子在说什么的他“嗨”了一声，随即折回收费窗口前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了迟打出来的缴费单，这才扭过头一板一眼地跟儿子解释了起来：“韩工进厂子的时候就和我们说了，他是因为设计理念不同才离开的上一家，至于这张图纸是他离开以后做的，专门想着拿来做敲门砖，针对这次竞标会的，敲门砖你懂的，就是备着等找工作的时候拿出来给东家看的，这不，要不是因为有这个图纸，咱厂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手忙脚乱呢。”

老爸在那儿口沫旋飞地说着庆幸的话，听那口吻简直要把那个姓韩的骗子奉若拯救大兴厂于水火的救世主了。荣易越听越听不下去，好几次都想打断老爸的话把韩晓做的那些事告诉荣北迁。

眼看着揭穿的话就要脱口而出的时候，从走廊那头突然传来一声喊，听声音像是在喊荣北迁的。

荣北迁赶忙把手续和找零揣进怀里，循着声音朝远看去，看完就小声嘱咐荣易，“想廖厂长他们，肯定是来看你爷爷的，荣易，赶紧帮爸去买几瓶水拎病房去，他们这么快就从厂里赶过来，咱得有待客之道。”

老爸一句比一句唠叨，听得荣易直皱眉，可等他学着老爸的样子朝走廊那边看的时候，他又觉得现在离开不是什么坏事，因为除了那位廖厂长外，姓韩的骗子也来了。

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属耳报神的，怎么他这头才准备给老爸点儿提示，那个骗子就闻着味儿来了，真他妈的……

荣易攥着拳，拒绝了老爸递过来的钱，扭头朝反方向走，他气老爸的笨，同时更气自己的怂，如果不是他没胆，大不了豁出去让这里的人知道他的那些事也要把姓韩的骗子做的那些事说出来，结果也没什么。

可他就是不敢……穿过那条走廊，荣易捏着拳头走下楼梯，面前的台阶上，阳光顺着明窗和窗外肆意伸展的春枝落在地上，再被他踩成一个又一个的碎片，荣易看着那些支离破碎的光，觉得自己的心现在就是个差不多的形状，破烂又狼狈，还怂，怎么就会因为自己的那些事忌惮那个骗子呢？

可他就是忌惮啊……之前和韩晓的那次对话，他们两个说了些什么他到现在也忘不了，荣易就是怕，怕被那些一直把自己捧在手心的邻里长辈知道自己不行了、落寞了，瞧不起他，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荣易都不敢想发生的那刻自己是否还有脸待在这个世上。

可另一方面，他又不想眼睁睁看着老爸他们白忙一场，这个白忙一场的代价不光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有背后那个大兴厂为了这个骗子所要付出的代价。

现在的大兴厂是什么样儿，经过上次的事他也有了大概的了解，总之一句话，无论从人力还是财力上说，都经不起这样一场损失。

可经不起又能怎么样？把真相说出去，他的事也就藏不住了，一想到接下去那些可能发生的事，荣易的手都抖了，眼见着一瓶滑落进存货槽的矿泉水拿了两回也没拿出来，荣易的心情更糟了。

就在他准备蹲下身子再去捡水的时候，一只细长的手忽然从旁边伸了过来，他扭头一看，本来就打着结的眉头顿时拧地更紧了。

“你怎么来了？”

“是廖厂，说你脚上也有伤，跑来跑去的再把伤弄重了，所以让我过来看看。

“我开始还以为不用呢，现在看，来还真是来对了。”韩晓握着一瓶矿泉水，举在胸前冲着荣易扬了扬，“刚才看见你在发呆，怎么，有什么心事了？说出来让我听听。好歹是一条船上的人，有困难说出来，说不定我能帮上什么忙。”

“谁和你是一条船上的人！”韩晓的话说得荣易生气，一把抢过了矿泉水，丢进袋子里，扭头朝病房走。

他这个态度并没让身后被甩的人生气，韩晓笑呵呵地把手插进裤袋里，优哉游哉地跟在他身后，别说，因为荣易脚上的伤，两个人的步调到了这会儿竟然还一致上了。

“你不想承认和我在一条船上也行，大可以把我的事拿出来告诉大家，廖厂这会儿就在你爷爷的病床前看他的老工友呢。”韩晓收住脚，微笑地看着前头突然停住的人，一副早知道他会这样的反应：“你瞧瞧，你都选择不说了还不承认你我是在同一条船上吗？告诉你，我也不是什么不识好歹的人，都是朋友，发财的事就不可能光想着自己，有个机会想介绍给你，不过你放心，路子绝对干净，不会涉及到骗啊隐瞒什么的，只要你点头，我立马去安排。”

“所以你这是在收买我吗？”

面对质问，韩晓灿然一笑，“说收买多难听，你帮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你我这叫共赢，怎么样？”

不知不觉就回到了病房前，隔着那道门，荣易听见门里的廖长安正和爷爷说着厂里的近况，光听口气就想像地到廖厂这会儿的脸上是种怎样高兴的神情。

荣易握着把手，牙根紧了紧，骂了句：“谁tm跟你共赢？”

似乎早料到他会是这个回答的韩晓也不生气，手一扬，向门里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就该怎么办怎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