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田商量了半天连个屁都没商量出来的荣北迁无比郁闷地回了家，他原本想着自己如果能替厂里想出法子，就不必回家去逼儿子了，可就像老田说的，他和老田两个人肚子里加起来的香油也填不够半页图纸，所以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力气他真没觉得是白费，不过荣北迁同志却是又一次实打实的觉得他是个没用的爸爸。

“要是我自己想得出法子，就不用让厂长回家来逼自己的儿子了，老荣啊老荣，看起来你在大兴厂这几十年算是白呆了。”他转动钥匙，打开自家的房门，一抬头却发现门里有张“老脸”正拄着拐棍在那儿使劲瞪着自己，别看荣北迁奔六十的人了，照样怵爸，当即就哆嗦着声音喊了一声“爸”，“你腿上有伤，不好好在屋里歇着，跑这来干嘛啊？”

“你说谁在厂里几十年白呆了？党和国家培养你这么多年就是让你这么说你自己老爹的么？”

珠链炮似的几句话好歹让荣北迁听出了味道，他“嗨”了一声，说：“爸，我没说你，我说我自己呢。”

“你自己？有我在，有你叫老荣的空间吗？”

这么多年了，荣国强对工友们送给他的这个“老荣”的称呼一直有着特殊的感情，搞得早就可以被人叫“老荣”的荣北迁只能退而求其次的被叫做“北迁”。

可老爸都这么说了，荣北迁确实没什么回嘴的空间，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爸我错了”。

“知错还不行，还得改。”老荣同志横着下巴，再三确认后确定儿子不会再跟自己抢“老荣”这个头衔了，这才又扬了扬下巴，继续说道：“不过你说的对，同样是在工厂里上了几十年班的两父子，你跟我的差距还是相当大的，不说你我，就你跟我那个大孙子荣易之间的差距，都是相当大的。”

面对老爸的数落，荣北迁又是一如既往地持续点头，在那儿照单全收，因为他也觉得老爸说得对，自己就是不如老荣同志的孙子小荣嘛。

等会儿……

“爸，荣易做了什么了让你突然又变脸了？”没记错就早饭的时候，这老头还为荣易不专心帮助大兴厂的事而发火呢，怎么才一个上午的工夫，老爷子的态度就180°大转弯了？

估计是嫌“变脸”这词儿难听，荣国强听见儿子的问题，反过手来对着他又瞪一眼，“你才变脸呢？当你老爹是川剧演员么？”

荣国强被数落惯了，没半点脾气地摊了摊手，那意思，你自己看，是不是变脸。

“……你真烦！不是说我变脸吗？确实有原因，原因在屋里呢，自己进去看。”说着，老爷子反手朝里头的卧室一指，自己则摇着轮椅又回去追他的少年包青天了。

被老爹这一出一出弄懵了的荣北迁看看客厅里在那儿眯眼看包拯的老爸，又看看儿子的次卧，想了想，最终还是迈着步子朝儿子的卧室走去。

等走近了，才发现，从他进门那刻开始，儿子的房间里就一直有哗啦哗啦的翻纸声传出来。

荣北迁一步步走近过去，眼瞅着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又收住了脚步，慢慢探进个脑袋去看，这一看，人直接吓了一跳：“儿子，你干嘛呢？”

从儿子出生到长到这么大，荣北迁还是头一回看见儿子对着这么大堆图纸数据钻研，要知道，那些可都是起重机的图纸，他儿子平时最不屑一顾的东西，这会儿却像山一样地快把他儿子给埋了？

肯定是出事了，出的还不是什么小事，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小的荣北迁脑门急出一层冷汗，也不等儿子开口回答他，就先一步跑进荣易的房间，一把把儿子从那一堆纸里头拽了出来。

“儿子，你怎么了？有什么想不开的，解决不了的尽管和爸说，没什么是解决不了的！”

老爸这一套“组合拳”来得有些突然，直接打了荣易一个措手不及，还没等他把那组数据算清楚，人已经被老爸拽出到了客厅。

电视里，八贤王正握着滴血的烛台在那儿上演一脸懵，电视外，正追剧追得入迷的老荣同志也被突然入镜的两个人搞的不高兴，骂骂咧咧就开始批评儿子：“你又作什么妖呢，没看见我在看电视么，还有荣易，没看见他在忙吗？搞这么一出又是为哪出啊？”

换做以前，荣北迁肯定是迁就着老父亲，先回答他的问题了，可这回他没有。

荣北迁扯着荣易的手，直接给了老荣同志一个背影，紧接着就拿手背探了探荣易的额头，再然后又试了试自己的：“没烧啊，儿子，你是哪里不舒服吗？有不舒服千万别在心里憋着，一定和爸说啊。”

“我能有啥事？”荣易敷衍地给了一个答案，因为才目睹过老父亲为他做的那些事，这会儿的荣易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跟面对现在的一切。

“嗨”了一声抛开老爸的手，荣易转身又朝卧室走，“我有组数据没算出来呢，爸，你先别吵我。”

“不是，好端端的怎么算起数据来了，儿子，爸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别吓爸……”

老爸的颤音意外的传进荣易的耳朵里，他怎么也没想到明明就什么都没发生，老爸咋就哭了呢？

半是羞涩半是无奈的转回头，荣易看着在那儿焦急地等着自己答案的老爸，半天才低着声音说：“爸，我新工作的事有着落了，在那之前，我有点闲出来的时间，反正也没事情可做，想来想去，还是拿出来帮大兴厂搞一搞这回的招标会吧。”

“啊？”荣北迁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人直接惊在了那里，“可是，儿子，你……”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除非你不想我管这个闲事，那我就可以乐得清闲，安安心心等着工作落听，就去上班。怎么样？是让我管，还是不管？”

荣易几句话让荣北迁脸上的神情在短短几秒里又有了新的变化，他先是怔楞，然后在反应过来儿子的新工作有了的时候嘴角抽搐了一下，紧跟着像被打了什么兴奋剂似的，咧起嘴使劲儿点头使劲儿笑起来，“能管当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