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北迁起初还不明白儿子好端端干嘛选这个时间下车间，等问清楚原因后，顿时不由得的“嗨”出一声，“我以为什么呢，别去了，这个时候还能留在车间的十有八九是老钱。”

“老钱？”对厂里那些什么老李老吴老王的一直不怎么清楚的荣易拦住了荣北迁打算推车的手，“哪个老钱？”

“就是车工老钱啊，比你爸我年纪小点，也是这个厂里的老人了，走吧儿子，天太晚了，咱们赶紧回家吧，回去晚了你妈又该急了。”喋喋不休的话最终还是被觉察出来的荣易给拦下了。

荣易借着路灯光看着灯下的北迁同志，半天才慢悠悠说出自己的猜想：“爸，这个老钱，你是不是怕他？”

“谁怕了？都是工人，我怕他干嘛？”面对儿子的质问，荣北迁第一个反应就是跳出来否认，可一个人就算嘴上说不，身体上的那些细节却骗不了人，就拿这会儿的荣北迁说吧，别看他腰杆挺得溜直，声音也算宏亮，可那忍不住往身后藏的微微打着颤的手骗不了人，老爸就是在怵这位车工……

确认过这点的荣易抬起头，微微撼了撼首，“不怕就行，爸，推我过去看看吧。”

你不是说不怕吗？不怕就推我过去看看。荣易明明看出老爸的忌惮，却明知故问、故意得僵了咱们北迁同志一军，可怜荣北迁心里有事，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跟儿子说，不高的身材立在路灯下面，忧愁的情绪就像那夜色一样，哪怕路灯再明亮，也化不开再远些的路段。

“爸……”荣易说到底也没心思难为自己老爹，见他爸真的犯了难，他直接开口叫了一声：“还是这个老钱有什么问题，我看你像有情绪？是不希望我去？”

“不是……没有……”在儿子如炬的目光盯视下，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做事理念的荣北迁只能长长叹出一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这个老钱他脾气有点不好，我怕带你去了受他的委屈。”

委屈？荣易笑了一下，别的他不知道，但就是这个工厂里，怕是能有本事让他受委屈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如果真能让我受委屈，这样的能人我更要去见识见识了。爸，你要是不带路我就自己去了。”

荣易是个说干就干的性格，这话说完，他直接手肘一弯，摇着轮椅就朝那间亮着灯的厂房走去。

“儿子……荣易！”荣北迁试了好几回，见拦不住了，只能小跑着追上去，从荣易手里接过轮椅：“爸不是那个意思，算了，我和你实话实说吧，就是因为那个老钱脾气臭，平时对我们这些工友都那样，我真怕你去了挨了一顿说不值当。”

“脾气臭、风评差，这样的人还能这么大脸的在别人都走了的情况下待在厂里蹭加班……”

没等荣易把话说完，就看见身边的老爸又在朝他拼命地摆手。

？怎么了？他扬了扬眉角。

“不是蹭加班那么简单……”

那是……荣易看着老爸，奇怪这个老钱怎么让他们父子俩的话题走向越来越诡异了，老爸那姿态怎么好像做贼，神秘兮兮，还欲言又止的？

荣北迁也看着儿子，知道话说到这份上，不讲下去是没法收场的，于是苦着脸，只能小心翼翼地凑近儿子，低着声音说：“老钱他会替外面干私活。”

啥玩意？用着工厂的电，干着别人家的活儿，脾气差到工友都不敢说，这样的家伙为什么会留在厂里？“你们为什么不把他赶走？他这是损害工厂利益好吗！”

“你小点声、小点声！”荣北迁生怕儿子的动静惊动了车间里的那尊佛，赶忙弯下腰，捂住了荣易的嘴，“别让他听见了……

“他这样厂里还容他当然不是没理由了。”

“理由？什么理由？”

“还不是因为他是咱们厂最好的车工？厂长说了，为了一点电费闹不愉快，不值当。”

“哦，就因为他手艺好，厂里就纵容他这么滥用工厂的资源？你们觉得这么干对？”

“不对是有点不对，但也没有那么不对吧，儿子，你干嘛去，儿子！”

丢下老爸独自拼命往厂房摇轮椅的荣易对老爸的呼唤充耳不闻，就当没看见，事到如今，他总算知道这家曾经辉煌的工厂之所以会走到今天，和他自身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而彼时，还不知道荣易正朝自己这边走来的钱殿文正蹲坐在车床前，手里拿着才从车床上取下来的工件，迎灯确认什么该完成车削的地方是不是都做到精准切割了。

就在他对灯确认的时候，随着啪地一声响，头顶那盏最大的灯忽然灭了，他眉头一皱，正打算看看是怎么回事，也就是在他扭头的这个空档，车间里其他的灯居然一盏接一盏的全都灭了。

“奶奶的，是哪个王八蛋敢灭老子的灯？”事到如今他也确定了，根本不是灯坏了，而是人坏了。

顺着话音的方向，他转头看向正门的方向，这会儿，车间的大门开着，借着门外的路灯光，他看见一团人影出现在了车间大门前，一声不吱。

钱殿文咚一声把手里的零件扔到地上，呲着牙花子朝门前走去。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兔崽子，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钱殿文的长相是那种典型的东北相貌，肩膀宽，个子高，走起路时手臂会来来回回特别有气势的在那儿晃，站在门边的荣易看着那么大一团影子朝自己走过来，就算之前还觉得自己是正义一方，可这会儿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点怕了。

也是在那一刻，他总算理解了，为什么这么大一间工厂那么多的人，会放任这么一位在厂里摸鱼这么多年，除了手艺外，估计更多的还是真的怕吧。

不过，随后很快的，荣易就又想通了，现在是法治社会，就算这会儿天已经黑了，但他真想做出点什么，怕也是不能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