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怪气的动静是他才听到过的，所以用不着回头看是谁，荣易也知道说这话的癞皮狗是谁。

他抿了抿唇，继续比对着文本上的数据做着电脑录入，现在的时代已经不是过去那种什么都讲究整体设计的老旧年代了，工业设计同样讲究一个模块化，把起重机上功能性状基本差不多的构件跟零件制造成有多种用途的模块，让这些模块有着相同连接要素和可互换性，那么不仅可以在新产品设计上提供便利，同时通过不同模块的串联，也能满足不同客户的需求，荣易一边对手边数据做着整理，脑海里一边响起当初在学校时老师对他们说过的话。

只是……录着录着，荣易的手就不自觉的停了下来，就凭大兴厂现有的这些家底来说，能拿来当做模块的组件可谓是少之又少。

但好在单从这些组件的性能参数看，距离他们这一次竞标所要提供的产品要求还不算太远，如果可以的话，他会利用这接下来的二十几天尽可能的在完成设计的基础上试着实现一下大兴厂的组件模块化。

关于这家工厂，此刻的荣易有着很多的设想，当然了，如果不是电脑屏幕上那个时不时探下头时不时就乱晃一下的脑袋，他大约还能有更多的设想。

终于，当荣易的耐性被那颗不停晃动的脑袋耗尽时，他放下鼠标，身子后仰，背靠在椅子上，眼睛后转看向钱殿文：“你想干什么？”

“看看，咋，不行吗？”

面对有如无赖一样的钱殿文，荣易轻轻叹出一口气，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注意他们这边后，这才轻轻一笑，看似无意地问：“你才说了什么你忘了？看看？怕是在看我犯了什么错误，打算揪出来好好笑话笑话吧。”

“没看出来啊，小子挺聪明嘛，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想看你们的笑话，咱厂是自寻死路么，找一个没半点实际经验的黄毛小子来主持项目？”

荣易脸上的笑容渐大，“那总比把厂子留给不学无术的家伙在那儿干外捞来的强吧。”

“你说谁不学无术？！”不学无术这四个字就像碰到了钱殿文的死穴，当即让他变了脸，光变脸不说，声音也跟着大了不少，一句话说出去当即引得隔壁两颗脑袋探了进来。

钱殿文不喜欢这种被人当猴看的感觉，当即抬起手做了两下赶的动作，“滚滚滚，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还有你，把话说清楚，谁不学无术？”

赶走了看热闹的人，钱殿文又开始找荣易的不自在，他一把拽住又往电脑跟前凑的荣易，低着声音质问：“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敢说老子不学无术？”

荣易看了看抓在领口上的那只手，轻飘飘地把手从身上掸开：“不说你说谁。是，我爸说了，你是厂里车工一把手，可那又怎么样，好的车工也不能一个人造出一整台起重机，何况是个全副心思都不在厂里的家伙。你刚才不是说我们这样搞不出什么东西吗？告诉你，我们搞不出来的你更搞不出来，而且，我荣易今天把话撂这，我还非帮大兴厂搞出点什么才算完，你等着就好。”

说这话时的荣易头是微昂的，声是略低的，平直的语调说着最狠的话，直把钱殿文气得脸都白了。

他就是对荣家这个臭小子不服气，是，他是用了点厂里的电，可这也不是头一天就有的事，凭什么姓荣的小子没来前什么事都没有，他一来厂长就又是下不为例又是叫他钱殿文道歉的？

钱殿文咬着后槽牙，琢磨着不能就这么让一个黄毛小子把自己教训了，咋也该说点什么，就在他措辞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声喊——

“廖厂，我们保证加油干，您就放心吧。”

他瞧了门外一眼，措到半截的词最终只能化成一声靠字出口了。

这个厂里，他不怕别人，却唯独怕这位廖厂长。

“荣小子，你给我记着，咱这梁子是结下了，我跟你没完，咱们走着瞧，总有你求到我的一天。”他骂骂咧咧地转回身，手插进口袋，后背一勾，顺着另一侧的那扇房门离开了房间。

荣易看着他离开了房间，好歹算是松了一口气，不管咋说，现在可以踏实工作了。

也就是在荣易松下这口气的同时，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个本来已经离开的人居然又回来了。

钱殿文手插口袋，猫着腰从门口露出半个脑袋进来，一脸不屑的看着他，还有他身后那台电脑：“还是那句话，你们这么搞，搞得出什么东西来才怪呢。”

“你……”没等荣易起身骂人，钱殿文就耸着肩膀从房间里撤出去了。

有气没处撒的荣易只好沉着脸又坐回了椅子上，两只眼睛无神地看着屏幕。他是个无神论者，不信世上有什么鬼神，可无神论不代表他就喜欢听别人在他做事前唱衰吧。

那感觉也太晦气了……

荣易握起一根笔，撒气似的来回抠着笔杆，眼瞅着好好的笔要被他抠断了，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了他身后。

“钱殿文人就那样，别人不高兴听什么他偏爱说什么，但是他家里条件不好，离婚带个儿子，上面还有一对爹妈要养，所以厂里对他干外差的时才一直睁一眼闭一眼。”

荣易放下笔，回头看着有点局促地站在身后的胡秋景，又朝她身后瞅了瞅：“廖厂呢，没进来？”

“他就没来。”胡秋景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有这一问，干脆拉了把椅子坐到他旁边，开始对着荣易才录入的那些数据看起来，“我是故意那么说的，不然钱殿文指不定还要在你这闹多久呢。

“怎么？我脸上有脏东西吗？干嘛那么看着我？”

没什么。荣易摇摇头，手重新放回鼠标上，“我以为你烦我呢，没想到会帮我。”

“我是烦你，但你现在也是在帮厂里，所以我帮你是为了帮咱们大兴厂，说到底我不是在帮你。”

一番解释的话硬是让胡秋景说成了绕口令，她板板地坐在板凳上，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前方，那样子好像生怕歪上一点就能对上荣易的眼睛似的。

荣易直到现在还记得自己进厂的第一天眼前这人对他是怎么一个态度，这会儿再看，突然就觉得这个一门心思全都是大兴厂的姑娘身上还是有点可爱的东西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