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你干嘛？”钱殿文疼地眼里全是泪花，扯着嗓门想把荣易的手甩掉。

但他忘了一个事，这里不是之前的铁皮屋，更不是走个几十米也碰不到几个人的厂区，他这一声出去，很快就吸引了门卫大爷的注意，大爷本来就和荣易聊得意犹未尽，听见钱殿文的声立马觉得哪儿不对，紧跟着就小跑出来，手里的火都没来得及甩灭就问钱殿文：“钱师傅怎么了，你俩没事吧？”

“有事没事眼睛瞎啊，还问？”

师父眼神不算好，好歹听力还行，钱殿文的话一出口，他立马听出了两个人之间不对，于是手一挥把指尖的火柴甩灭，人紧跟着小跑到两人跟前，“到底怎么回事，你，说你呢，把手撒开，你不是说你和钱师傅认识、是同事的吗？”

“是认识啊，你刚才不也看到了吗，钱师傅认识我。”

“那你……你们刚才，那是干嘛呢？”门卫师父着急起来嘴皮子就不咋利索，想上手又觉得荣易说得不是假的，眼前这俩确实是认识的，一时间手跟嘴走，也变得不利索起来，只能举在半空犹豫着该不该上手。

荣易懂师傅的犹豫，也没难为他的意思，反手就把问题原模原样地抛给了钱殿文：“是啊，钱师傅，咱们刚才干嘛了？”

“你说你他妈干嘛了，你……”手腕还被人捏在手里没法挣脱，再开口的钱殿文依旧一副骂骂咧咧的口气，他抬高自己的手，正准备细数荣易的罪行，话到嘴边，人突然顿住了。

就说姓荣的怎么一直笑眯眯的，敢情在这儿等他呢，钱殿文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结巴了半天终于还是悻悻地把手放了下来。

“有点小摩擦，没大事，老吴你回去忙你的吧。”

那位被叫老吴的门卫师傅也是头回看见钱殿文这么好脾气，惊讶的话都不会说了，只能杵在那儿一会儿看看钱殿文，一会儿又看看钱殿文被荣易抓住的手。

“钱师傅，真没事？”

“说了没事没事，哪来那么多废话呢？！”

手疼，加上耐心已经耗到了极限，忍无可忍的钱殿文直接甩手撵人。

他的暴脾气在厂内是出了名的，加上又是厂里需要依仗的人，门卫师傅就算肚子里憋了太多的问题，这个时候也是敢怒不敢言，只能捡起地上灭了的火柴头悻悻地折回了门卫室。

等确定人走了，钱殿文这才使劲撸开荣易的手，没好气的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钱师傅，我就想知道你明明不坏，心里也有大兴厂，为什么偏要摆出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呢？”

“不坏？”荣易的话换来钱殿文一声笑，他揉着手腕不再搭理荣易，而是转身径直朝厂子深处走去，“你怕不是学习学多了，把人都学傻了吧？你爸没教过你善良过头就是傻的道理吗？我不坏？那你告诉告诉我，你是从哪看出我不坏的？有意思……”

钱殿文摇着头，念念叨叨地推开一扇门，门里有两个工人在干活，轰隆隆的机器响遮盖住了他们的脚步声，没人留意有人进来。

没人发现却不代表钱殿文不在意，发现有工友在，他的脸又往下沉了沉，转身就要把荣易推出去。

“好了好了，我要干活了，没什么事你赶紧滚蛋，别耽误老子赚钱。”

钱殿文的手劲儿很大，几下就把荣易推出了门，眼瞅门就要关上的时候，荣易指着他的腕子说：“你现在的情况确定可以赚钱？你如果真的进去干活了，手上有伤的事瞒得了人吗？到了那时你确定自己还能有这么多业务么？”

荣易的话让钱殿文正在往回收的手一顿，显然，他说的事是事实，自己之所以能赚外快靠的就是这双手，如果手伤的事被这里的人知道了，那甭说一直吧，就目前的短期，自己肯定是别想有活干了。

不光是这，自己这么长时间树立起来的不好惹的形象也会被认为是装腔作势，以后再想靠手艺受到优待更是甭想。

荣易说的后果太可怕，说得钱殿文的脸是青一阵白一阵的难看，而且更重要的是，除了荣易说的那两点外，还有一点估计是他还不清楚的，那就是此时此刻的钱殿文是急需用钱的，一旦没了收入，医院那边……

钱殿文抿着嘴不说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手就被人牵了起来。

荣易仔细观察着他手腕上的伤处，认认真真地说道：“钱师傅，把实情说出来，说出来，咱们厂的人都会帮你的，再说，你明明心里有咱们厂，不然干嘛在外面干私活的时候还在琢磨厂里的部件，你是好人，为什么不让大家知道呢？”

“好人？”荣易的话让钱殿文忍不住嗤笑出声，“荣小子，和你说了多少遍了，没事别在那儿乱发好人牌，害人害己，我手伤没伤，能不能干活我自己清楚，用不着你在这跟我陶瓷假好心。”

说着，就像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似的，钱殿文直接拿起椅子上的工作服，三两下套上后就朝车床旁走去。

“姓荣的，我告诉你，老子的手艺不是随便谁想看就能看的，今天为了让你乖乖闭嘴，老子就和你演示一遍，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好车工，起来。”他恶狠狠地喊开一个在车床上干活的工人，随手从对方的手里接过板材，看了一眼旁边的图纸，随后就熟练地把板材推上了车床。

飞转的磨刀剐蹭在未经切割的板料上，激起一阵接一阵的火花，钱殿文干净利落的推进动作就算荣易看不懂十成十，也能从身边那两位忍不住感叹的工友那里补齐了。

终于，在一顿操作过后，钱殿文拿着车好的板料举在半空，用很大的声音问荣易：“怎么样，这样你敢说老子手上有伤？你们两个说说，手伤的话能不能干出这样的活儿？”

“不能。”

“肯定不能啊。”

一片应和声里，钱殿文得意地朝荣易看了过去，那眼神就像在说，怎么样？老子如今拿行动证明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事实上，荣易确实没再说什么，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跟着退出了房间。

在确认过他人已经走了后，钱殿文终于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自己坚持干出来的一个件儿应该能让那小子知难而退、不再烦自己了吧。

给自己打气的钱殿文心里多少还隐隐有丝不安，但就那么一点不确定并没被他放在心上，直到结束了这家的工作，去到下一家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荣易那小子比他想得还要鸡贼、还要阴魂不散，从那家厂子离开以后荣易居然没放弃，反而还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了他兼职的第三家工厂，这会儿正和刚才如出一辙的，边和门卫聊天边坐在门前等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