嵘归
作者:梧桐私语 | 分类:都市 | 字数:5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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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又当又立
一件事把荣易愁得够呛,坐在地上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
就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从他的身后传来了人声,那个最开始带头说要找何芳算账的工人半个身子从大门外探出来,正扬着手招呼他。
“有事?”荣易急得这人是和钱殿文他们在车床那块打配合的,这个时候会过来找自己,肯定有事,所以反应过来的他就势从地上爬起来,顺着对方招手的方向一瘸一拐过去。
“床子上有个地方得你去看看。”
“需要我看看?”荣易听得发蒙,要知道工厂里的流程是有据可循的,先是设计出方案,再由工艺那边给出加工的具体方案,最后再由车间工人开展具体工作,所以当听见工人说需要他去看看的时候,荣易第一时间有了疑问。
因为方案之前已经碰过无数次了,是确定了没问题的,那么如果在生产途中出了问题,车间也是该和工艺部分联系、修改。
除非这个问题是工艺解决不了的,那所谓的麻烦也就不会太小了。
荣易越想越急,连带着路都走不利索了,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前,腿明显的感觉到软了,要不是他扶住门框,这一下摔是在所难免的。
“什么情况?是切割角度不够了?还是钻探的长度短了?”
见他急成这样,工人也支支吾吾起来,干他们这行的本来就是看手上的工夫,用嘴的地方少,更别提让他去伪装撒谎了。
比划了半天也没想好该怎么说,最后还是手朝远处一指,说了句你自己去看看吧。
“自己看?”这是用语言不好概括的意思吗?荣易盯着对面的那张脸,研究半天也没研究明白,只当那边真的碰到了天大的难题,于是片刻也不敢多留,一瘸一拐地开始朝那边狂走。
两个车间之间的距离不近,中间要经过一半圆形的花坛,如今春天到了,花坛却因为没人布种显得光秃秃的。
荣易从花坛旁边绕过去的时候就想,等这个项目拿下了,自己一定买些好的花种,把这地方好好捯饬捯饬。
就这么一边想一边走,之前离开的车间慢慢的映入了眼帘。
荣易看着远处半开着的那扇门,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等进了门才发现,门里并没像他想的那样有多紧张,他环顾一圈,甚至没看见有工艺的人在。
“什么情况?不是说碰到难题了吗?工艺的人呢?”
“小点儿声……”就在他一边走一边四处踅摸人的时候,不远处的车床旁,闷头干活的钱殿文扬起头朝他喊,虽然带着面罩,透过那片视物用的透明区域,荣易还是看出了这家伙眼里的嫌弃。
不是,好好的为什么嫌弃他啊,他还没嫌弃姓钱的谎报军情呢?
“是你喊我来的吗?他们说是生产出了问题,我瞅你这也没什么事啊……”
钱殿文白了他一眼,拿着模具的手朝起抬了抬:“手没劲儿,过来搭把手。”
荣易都无语了,“说的大事不会就是让我搭把手吧?”
“你要我回来上工,上工不是大事什么是大事?再废话老子撂挑子不干了!”
没好气的一句话说得荣易不敢再说半句,老老实实凑过去,接替了钱殿文的右手把组件托稳。
可托是托稳了,心里的顾虑却半点都没少,没少不说,还翻倍了。
“那个……”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放心的开了口:“钱师傅,咱们这个部件很重要。”
面罩后面的那张脸朝他偏了偏,下一秒,一个嗡嗡的声音从面罩下面传了出来,“我不瞎。”
……是,知道钱师傅不瞎,可这不是瞎不瞎的问题,是……荣易舔了舔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托着组件的手往下放了放。
“钱师傅,如果是在厂外面,随便那些组件加工,你开口要我帮忙都没问题,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这是咱们厂目前最难的两个生产点位,先不说我是学设计的,就是我才进咱们这行这几天,你也不能儿戏地让我来帮忙啊。”
荣易义愤填膺地说着话,虽然他心里是觉得钱殿文未必能把这些话听进去,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姓钱的根本是连听都懒得听。
这边,就在荣易琢磨着怎么把自己想表达的意思完整表述出来的时候,那头的钱殿文已经把被他撂下的组件又一次搁回了荣易手里。
“在我这,就没什么可以儿戏的组件,你以为那些我在大兴厂以外接的活都是糊弄着弄的?那你就未免太小看我老钱了,在我老钱这里,没什么好干不好干的活,再容易走的流程,不认真也会出大错。端稳了,听我口令,我让你往前推你就往前推。”
“可是……”
“闭嘴,再废话我就不干了!”
老工人发起火来,氛围感不亚于一次火山爆发,出于火山口的荣易当场就闭了嘴,乖乖按他说得,扶着那块板材一点点朝切割台上送。
眼瞅板材一角就要碰到运转的切刀了,荣易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第201章 又当又立
他是真怕,怕这块板材因为自己的手变成废材。
荣易怕,边上站着的那些个工人也怕。
自始至终都在边上看的荣北迁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忍不住朝前走了一步,“那个,老钱啊,荣易他不是干这行的,要不……”
“要不什么?”
老将出马也没能让钱殿文好声好气起来,他哼了一声,暂停了机器,“要不让你们来替他?”
荣北迁陪着笑,他确实是这个意思,就是一瞅钱殿文那张脸,不敢说而已。
钱殿文又不傻,就算对方不说他也知道人家想说什么,他似笑非笑地摘下面罩,把一张汗湿的脸暴露在空气里。
“你们想替我还不答应呢,一个两个都是干这么多年的成手,连这么简单的部件都搞不定,与其找你们帮忙,还不如找个带脑子又带手的白纸干来得省心。”说着,又像碰到什么烦心事似的,冲着大门的方向摆摆手:“麻烦,几位,没什么事的话能否出去,你们在这我没法专心干活。”
说完,又怕他们不放心地朝后一指,“学艺的事你们也用不着担心,这不,有个尽职的耳报神在么?”
挨了一指的荣易脸一红,哪怕是早有准备自己带头偷师的事会被钱殿文知道,但像现在这么明晃晃点出来,他多少还是有点包袱在的。
“那个……”荣易舔舔嘴唇,想解释几句,话到嘴边又收住了,他看着眼巴巴看向自己的老父亲,缓缓地点了点头,“爸,你们出去吧。”
见儿子发了话,本来还在那儿犹豫的荣北迁终于动摇了,他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在那儿擦汗的钱殿文,缓缓点了点头,招呼着工友一起出去。
终于,等着三三两两的工人撤离完毕了,荣易这才摸着手边的车床开口:“你是不敢面对他们吧?”
没想到他会说这个的钱殿文脸色一滞,半天回神后才笑着说了句你说什么呢。
“你不敢面对他们,因为你觉得你师父的死和你有关,你觉得自己没脸和他们共事是不是?”
荣易的话让钱殿文的脸变得煞白,他扯了扯嘴角,还想解释什么,却没想到紧接着就被荣易的戏一句给堵了回来。
荣易说:“你叫我来也不全是为了躲他们吧,你这么做是不信我能找出证明你清白的证据,是不是?”
荣易的这句话就像一把尖锐的匕首,轻而易举地划开了钱殿文脸上的伪装。
大了对方差不多十来岁的男人讶异地看着眼前的瘸子,一方面惊讶于对方的通透,另一方面又因为他说得刚好是自己想的而苦恼,就这么僵持了半天,他终于扣好面罩走到车床旁边,闷声闷气地接过荣易手里的板材。
“胡说八道什么呢?”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清楚,钱师傅,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就是个有点学历的草包,可我想告诉你的是,学历从某种角度讲也代表了一定的能力,我说了会想办法查出当初的真相,是你的锅或者不是你的锅我都会给你一个说法,就不能相信我一回吗?”
荣易的每一句话都说得格外诚恳,听得钱殿文几次差点拿不稳手里的板材。
他闷着声音站在那儿安静了半天,终于吸了吸鼻子:“你猜到是我让人把你摇来的,那也知道我摇你的原因吧?我又不是傻子,好好的会不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当初的事你没经历过,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个情况,何况就算你知道,事都过去那么久,哪那么好查的?”
“所以你就打算这么把锅背一辈子?”
说到心里的痛点,钱殿文的声音忍不住多了些哽咽,他低着头,沉着声音,半天才哑哑地说了句“你是我你会不想把背了这么多年的包袱卸了吗”,“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师父的死和我没关系,可是当年的事是真实发生了的,就是我违规上了塔吊,师父也是为了替我去擦屁股上了塔吊,不光这样,他还撒了一个和我有关的谎,你是我,你会不多想么?”
扪心自问,除非是那种没心的自私鬼才会什么都不想,这事如果换成是荣易,他也会想的。
但多想归多想,作为旁观者的荣易更信相关部门的检查能力,如果事故是人为的,不会查不出来。
他相信这些话钱殿文自己也清楚,之所以不信只是源于良心的不敢去想罢了。
“钱师傅,我答应你,一定把事情的真相查清楚,不管是不是同你有关,当初的情况是什么样的,我都会查明白,我答应你……”
荣易信誓旦旦地说着承诺,诚恳地态度总算让那个固执的男人的眼里出现了松动的痕迹,他就那么透过视窗看向荣易,半天才不屑地哼了一声:“自信地也太盲目了,我都不如你信我自己。”
“你也可以不信自己,可是不管信或不信,日子总要过下去,大兴厂的槛也要过,退一万步讲,就算当年的事和你有关,你会就此不生活了吗?人总要生活下去,改过自新也是一种活法。”
荣易的话让钱殿文的眼睛瞬间闪了闪,他清楚荣易这些话他以前也想过,可想归想,真要拿过来一板一眼的照做,难度还是不小。
陷入沉思的钱殿文无意识地看向对面的年轻人一眼,紧接着又萌生出一个想法——年轻真好,年轻了,有许多事都豁得出去,更能放得过自己。
可又一想,这事同年不年轻也没多大关系,他也年轻过,年轻时的自己活得也挺纠结。
纠结真不好啊,耗命啊。
算了,或者他真该信眼前这个年轻人一把,对未来多点希望。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摆在他面前,那就是眼前这两块难搞的材料。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也看出来这个荣易不是草包,这不,留了两块最硬的骨头给自己。
“傻愣着干嘛,过来干活!”随着钱殿文的手一招,荣易瞬间被他拽到了车床旁边,“帮我扶着这个,我手使不上劲儿,你得替我扶稳了。”
荣易看着钱殿文微微发抖的手,一边感叹于他的手居然伤得这么重了,一边有奇怪:“你都这样了为什么不让胡庆军或者谁过来帮忙,他们随便谁都比我手熟啊……”
“别了,他们不管是谁,只要往我旁边一站都会让我想起那件事,影响我发挥。”
“好奇怪,我在这就不影响你了?”
“你?”钱殿文扬起眉毛扫了他一眼,“白丁一个,不算人。”
莫名其妙躺了一枪的荣易呆站在那儿,手随着钱殿文的指挥向前一点一点推动板材,下一秒又听见他喊了声停。
“说你不算人没说你的手不算人,就算没干过车工的活儿手总能稳吧,按我说的小心操作,弄坏了这块成本又要加一块!都是钱!”
荣易怎么都没想到一番敞开心扉后的钱殿文会这么又当又立,不是说不在乎成本么?怎么又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