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尔在那里坐了很久，一直盯着眼前的墓碑，眼神温柔，如同凝视着自己的挚爱，“抱歉，九九，这次过了这么久才来看你。”

缓缓站起身，拿起一旁放了不知多久的扫帚，不顾表面的蛛网，不顾触碰的灰尘，开始打扫这片长久无人靠近的安宁之地。

“真的很抱歉，因为我最近在忙一些事情……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事关我们凯雷米亚的未来。”

莱尔就这么自然地说着，动作也很轻柔，丝毫没有顾及周围沾染到自己身上尘埃……仿佛无所谓了。有这座墓在，小山上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分外可爱。

凯雷米亚新国王的这副样子，就好像在打一个单向的电话……亦或是单方面的倾诉。

“看到我这身新衣服了吧，嘻，用了你最喜欢的颜色。你总说，黄金的颜色象征着财富，绿林的颜色喻示着自然，还有赤红……代表着变革献命的心血。”莱尔像是炫耀新衣服的小孩一般，指着自己身上的颜色一一阐述。

“聪明如你，在看到这身衣服后，应该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

他的语气缓缓低沉了下来，似乎也明白，自己接下来要说的那些，算不得什么好听的事。

“我现在已经是凯雷米亚的国王了……抱歉，我抢了兄长的王位，用不光明的手段……但我觉得，这是真正能够实现你我共同理想的方法。”

默默地将头偏了过去，眺望着落日斜阳，既像是在哀悼旧凯雷米亚的逝去，又像是不敢面对墓碑凝视的逃避。

“还有这一身的信物，哈哈，你以前总说我像个女的一样瘦弱，穿戴上你的这些饰物很合适，当时我还不愿意……哈哈，现在看来……真的很合适。”莱尔的脸上露出了遗憾的神情，口中的话语也缓慢起来，“只是可惜，少了最主要的那条项链。”

“……抱歉，它跟着克丽娅一起消失了，在时空洪流中，我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不，我会找回来的！”

默默地倾诉着，在这座墓碑前的誓言，总是能给予自己仿佛无穷无尽的力量。

“还有……小九九，我已经见过华夏人了，他们真的跟你很像，甚至就连你以前的语言，也是那么接近……或许，我已经找到你的家了。你生前最后的遗愿，也许，我能够帮你完成。”

“抱歉，这个约定迟来了这么多元。”莱尔默默地低下了头，将枯萎的花朵放在一旁，换上新带来的那束，“真的很抱歉，但我现在还不能把你送回去……我还需要你……凯雷米亚也还需要你。”

“我希望你能够看着我，就像以前那样……如果没有你在背后的守望，我将始终一事无成，什么也干不好。”

“我希望能在你的注视下，让凯雷米亚崛起。等到凯雷米亚成为希泽尔大陆上没有人可以忽视的国家时，我会用最高规格的皇后礼仪，将你送还华夏……也就是你经常挂在嘴边的‘落叶归根’。”

“我还会重新执起画笔，描绘出你生前最美的模样。”

“所以……请等我到那一天，好吗？”

当一阵阵水滴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时，莱尔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竟已热泪夺眶。

“九九，我真的好想你！真的……真的好想你！”莱尔再也维持不住自己那身为国王的得意外表，跪坐在墓前痛哭。

哭泣的姿势，就如很久之前那样，只是这一次……没有人能在自己面前，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脑袋，一边温柔地安慰着自己。

“我多么希望，就像你走之前讲的那样，你会在天上一直注视着我们。”

“我真的好想再见你一面……哪怕是打我，骂我，都好！”

“抱歉，现在的我一定让你很失望吧……我把兄长逼下了王位，我把侄女逼进了时空洪流，我令凯雷米亚陷入战火……我犯下了那么多不可原谅的过错。”

“……但我不后悔，如果还有的选，我依然会那么做。”

“我一直都记得你跟我说过，‘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你说的那些，他们都不懂！我的兄长不懂，他仅会依照着你留下的方式前进！克丽娅也不懂，她单纯想要追逐你的光芒！只有我懂！不流血，怎么可能产生真正的改变！”

“战火过后的凯雷米亚，一定会变得比以前更强大，对吧？”

强烈的情感宣泄，换来的依旧是墓碑的平静。这份平静浓烈而厚重，也逐渐消弥了莱尔心中这股激烈的情感。

“果然，我在想什么呢？这副狼狈的样子，还真不想让你看见。”莱尔自嘲似地说了一句。

“在你以前讲过的那些故事中，像我这样的角色，最后肯定都不能善终的吧。”

“的确，从走上这条路开始，我就没想过能有善终的可能……只希望，能在那一天到来时，自己可以走得再远一些。”

“这样，我在去见你的时候……就可以骄傲地挺起胸膛了。”

“让你看看，你以前总觉得像弟弟一样，需要被保护的人物，如今……也可以干出那么大的一番伟业！”

“九九，请再多等一段时间吧，请相信我，我一定会实现你的所有愿望。”

然后，便是良久的无言。

过了不知多久，直到日落的那股金辉泼洒在布满泪痕的脸上时，莱尔才微微叹气，站起身来，“九九，我该走了。”

“下一次再来见你的时候，凯雷米亚将进入的新篇章……我向你保证。”

静静地将所有物品放回原处，留下了焕然一新的墓碑，莱尔坚定地向山下走去，不敢回头……因为怕心生眷恋。

皇家后花园的这座小山，很久以前就一直被重兵看守着，外人不得进入。而现在，以前的那些精锐士兵早已被撤换，看守的全是更加忠诚可靠的亡灵。

莱尔来到山脚，见到了在此等候已久的掘墓者。

“等很久了吧。”似乎余情未消，莱尔的语气难得温柔，“有什么要汇报的吗？”

虽然莱尔的语气令掘墓者诧异，但它不敢过多评论，赶紧汇报道，“报告国王陛下，巴斯顿，兰戈二人的护送队伍已经出发了，预计五天后抵达霜叶城。”

“嗯。”莱尔随口应答道，似乎并不在意这两人，继续询问，“那两位黑衣强者现在怎么样了？”

“那两位强者并没有经过霜叶城，更没有经过雷霆崖，直接往西北方向离开了凯雷米亚。”掘墓者老实地回答道，“那两位强者在离开凯雷米亚后，我们便不再继续派人跟着。”

莱尔点了点头，表明自己已然知晓，“……还有其他需要汇报的吗？”

“国王陛下，除开各地充足留守与预备外，二十万亡灵大军已经准备就绪。”说到这里，掘墓者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只要陛下您一声令下，我们随时可以发起新的战争。”

莱尔并没有立刻给予回答，在统合全国之后，立刻发起对外战争，的确是先前的预案……但现在，存在很大的变数。

“加伏大森林西北角有一片支脉，是个屯兵的好地方，也方便对外进攻。”

“陛下，您的意思是……”

“先将大军储备在那里，然后时刻紧盯华夏方面的动向……我们要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

“等待时机成熟，到那时……就用艾美拉斯，作为凯雷米亚崛起的第一块垫脚石吧。”

轻飘飘地留下这句话，莱尔便直接离开了。

停留在原地的掘墓者与其余精锐亡灵一起整齐行礼——王在黄昏下的背影，是它们这些早已枯朽之人矢志不渝的目标。

如果战争还能为国家带来利益，那它们这帮已死之物最好的结局，便是倒在英勇进攻的战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