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褚念夕要带着那小子上车时，吴钩是一百个不乐意，他看那孩子的眼神，似是要将其生吞活剥，拆骨入腹！

可他不愿也不会忤逆褚念夕，这一路，那小鬼就在吴钩冰冷的跟毒蛇一样的眼神注视下，与其怒目相对，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肯退让。

进城的时候，华灯初上，整个流光城五颜六色，张灯结彩，让小孩儿震惊不已。

那双猩红，愤怒，充满仇恨的眼睛不再跟吴钩比大小，转而被这流光城的光怪陆离吸引了去，这是他此生从未见过的繁华！

生在孤寒山下，他的耳朵里只有日以继夜的打铁声，亦或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他见过的颜色，除了终日雾蒙蒙冒着黑气的村庄，便是那红彤彤似是要将人熔炼的猩红，以及那高耸入云看不出什么颜色灰漆漆的石头山。

他从未见过身上没有绑着锁链的女子，更惊讶于她们争奇斗艳的发髻钗摇，绚烂多彩的华丽衣裳是他从未见过的新奇样式。

原来……

人可以那般弯曲唇角，可以笑，笑的让人心驰神往……

小男孩忍不住颤抖，双手攥成拳头，一脸的铁青，眼睛仿佛不够用，看哪里都头晕目眩，到处都是没见过的东西，就连空气中飘着难以形容的香气，不知所源。

那小子一时间都忘了，他心中藏着血海深仇。

他想杀掉那个宰杀他爹，抢走他娘的人。

褚念夕撩开车帘，慢悠悠道：“这才是人该生活的地方。”

小男孩瞳仁巨颤，还没长齐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褚念夕垂眸看他，淡道：“你娘，本该活在这样的地方。”

小男孩愤然转过身来，猩红的眼睛透着血色，恶狠狠的瞪着褚念夕，似是在寻找一丝破绽，妄图拆穿她的谎言。

褚念夕波澜不惊的跟他解释，“是你爹囚禁了你娘，让她像个畜生一样被欺辱，被蹂躏，被豢养。她该过的，本来是这样的生活，她可以远行，可以笑，可以选择也可以拒绝你爹，这是她该有的权利。”

小男孩愣住了，他眸中仇恨松动，逐渐变为空洞，木讷的盯着褚念夕的眼睛，那漆黑的眸子浮上一层莹润，趁着灯火跳耀，碎成一滩清芒。

“不止你娘。村里所有的女人，都本该生活在这样的地方，没有人应该沦为只有某项功能的工具被锁上铁链。人，就该有人的活法。”

褚念夕吩咐吴钩去买了一串糖葫芦递给小男孩，“怀揣着仇恨也不是小孩子的活法，喏，你这个年纪，就该吃一串糖葫芦。”

小男孩睫毛轻颤，一串泪珠从狭长的眸子中滚出来，断了线似得，噼里啪啦砸在车板上，迟迟不肯去接。

褚念夕掰开他紧握的小拳头，将糖葫芦塞进去，温热的指腹拂过他挂着泪珠儿的脸颊，唇角勾起一丝柔和的弧度，难得温柔，“小鬼，看在我送你一根糖葫芦的情分上，给我十年时间，如果你还想杀我，我给你机会。”

她笑笑，“以你现在的能力可杀不了我。同样，我也给你这十年时间，去学点本事。”

褚念夕眸色乍寒，唇角的笑意染着森冷的历色，“十年后，如果我发觉怀着仇恨长大的小孩果然没有存在的价值，换我杀了你！你的命运，交由你自己来决定！”

小男孩拧着眉，肩膀微微颤抖。

褚念夕起身，轻笑道：“每个人都该有一次选择命运的机会，小鬼，吃了这根糖葫芦，我就当你答应了。”

半晌，那小孩突然将糖葫芦一横，咧着嘴，猛地一口咬了上去，嘎嘣一声，伴随着糖衣碎裂的声音，看似什么都不懂的小鬼头，听懂了褚念夕的话。

同时，他也体会到了此生前所未有的香甜。

那甜滋滋顺着舌尖，似是一路甜到了心里，那酸溜溜，贴着舌根，一路酸到了心底的味道，令人为之震撼！

褚念夕下车对吴钩说：“送去玲珑阁，这孩子曲叔叔或许会喜欢。”

回府时，将军府门外停着一辆马车，褚念夕一眼就认出来坐在车头上的是祝府的车夫。

一进院，果然看到内阁灯火通明。

褚念夕进屋时，外公正跟娘亲交谈，父亲坐在一旁，也一脸沉重，气氛紧张到就连她进屋都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可见他们所议之事是有几分棘手的。

祝三娘面容焦急，秀眉倒立，“若真是这个情况，那溟西王……”

褚念夕眉心微动，在末尾的椅子上坐下。

祝太医无奈长叹一声，捋一把花白胡须，紧跟着点头，“情况不容乐观。”

“整个太医署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祝太医抬眸望了她一眼，眸中神情晦暗不明，似是在说，你还敢指望那群废物？

祝三娘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多余，她也是急糊涂了，忍不住抱怨起来，“凭什么一出这样的事就要落到我们祝家头上？人有生老病死，祝家也没神仙，也不能次次都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回来。圣上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祝太医也是无奈，唉声叹气道：“哎……食君之禄，三娘啊，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爹今天来，就是想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这一次，病情繁复，病因不查，亦是不知该如何下药，爹也是无能为力啊！”

祝三娘扶着额，也是苦笑，“爹，我的医术是您教的，您都没有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更何况……这些年守江从未带兵出征，我……我都多少年不行医了！”

“这可如何是好！”祝太医声音颤抖，急了一脑门子的汗：“虽然圣上平日里对九皇子最为苛刻，也教训最多，人人都说九皇子不得圣心。可到了关键时刻，圣上衣不解带，已经在床头守了三天！他对九皇子这份心不言而喻，到底是那位舍命生下的皇子，圣上怎能不疼爱入骨呢？”

祝太医像是顷刻间老了十岁，“君无戏言啊，三娘！皇上可是亲口说了，要是救不回九皇子，咱，咱们祝家……祝……祝家也就没活路了！”

说着祝太医突然小声啜泣起来，“爹爹这一把年纪不足为惜，可是我祝家儿孙……小稚儿才，才刚满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