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早就有所猜测，但此时此刻，宿白还是忍不住转过身，看向站在门外的人。

“很抱歉，我骗了你。”眼镜摘下了自己脸上的眼镜。这笨重又显眼的“面具”，居然真的掩盖住了他与坠楼之人同样的面容。

尽管他此刻的身份应当是索命的厉鬼，但与上个副本里最后歇斯底里的宁悦悦不同，他看起来镇定又温和，一身书卷气。

宿白闭上眼，轻轻的叹了口气。

“我的生命到这里就结束了。”他越过宿白，走到天台边上，双手撑着刚过腰部的栏杆，望向远方。

只是这种小世界，连天空也是千篇一律的空洞。

他的生命终止在十五岁，一生也从未去过远方。

“本来我也并不知道，人真的有灵魂。”他的语速缓慢，语气温和，“但是等到真的死去之后，我发现自己自由了。”

“不用再困在那些人的行为当中，也不需要为我的父母考虑，更不用对着老师怀有期待。”

他笑了起来。

“我自由了。”

“但我不甘心啊。”

他没有办法干涉现实，他救不下被学校雇佣的厨师分尸的学妹，他连只猫都救不了。

但那些人渣，活得好好的，有声有色，家庭圆满。

他一开始是不恨的，他只觉得解脱。

但害死他的人不过是一纸检讨，之后又换了个欺凌的对象，继续他们的取乐。而那个“好学生”带头欺凌他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他的字写得好看。

只是因为这个。

“半年之后，我突然发现自己拥有能够杀死他们的力量。”眼镜背对着宿白，继续说道，“轻松死去怎么行？他们需要经历真正的绝望和折磨。”

于是一次又一次的，他们必须完成这五项“打卡任务”，完成了的话，就算是不幸死去，只要意识清晰，那就还能“复活”。

那五岁孩子的事情原本与他无关，但是在知道真相之后，他就帮了那孩子一把。

只是他的力量并不适合杀死或是消灭诡异和灵魂。也是因此，他只能把作恶的那些人限制起来，用来摧毁他想要报复的那些人的意志。

谁知有人的灵魂如此坚强，居然坚持到了现在。

此刻的天台之下，已经有着无数浑浑噩噩的灵魂。

“但是，我失控了。”眼镜闭上眼睛，“我控制不了这里的轮回了。”

“轮回还在继续，但这一次受到伤害的还有无辜的人，而且每一次的轮回开始，我也会失去记忆。”

所以他才会对那数量奇多的鬼面蛛感到震惊，只怕连那些沙子也是尸骨所化。

但这一次，因为宿白的拆迁式通关，在走到这里后，他恢复了记忆。

只是必须有人跳下去。

“那家伙也欺负过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多骂了我几句。”眼镜笑了笑，“但我现在气出够了，也不想追究了。”

“你解决了那些东西，那一定也能解决被我引来的诡异。”眼镜有些挫败的说道，“我找了它很久，但就是没找到。”

尽管他的力量来源于它，但他没有办法感知到它具体的方位。

“在我的感知里，它无处不在。”

闻言，宿白沉吟了一下，结果就在这个时候，眼镜两手一撑，翻过了护栏。

一个身影风一样刮过宿白身边，媛媛不知道哪来的力量，扑了过去抓住了眼镜的手。

灵魂是没有重量的，但此刻，媛媛只觉得被她拉住的人重逾千斤。

“唉，放手。”眼镜也没去扒拉双手抓着他胳膊的女鬼，语气温和，“好不容易能结束这一切，总要有人去死。”

每个环节都要有人去死，三个活人各怀鬼胎，他却是最希望宿白活下去的那一个。

尽管并非他本意，但他害死了这么多无辜的人，赔条命也没什么关系。

“你他妈的……我最烦这种说法了。”

宿白姗姗来迟，隔着护栏飚了句脏话。

“干啥啊，怎么老是你自己倒霉呢？你怎么还能自认倒霉呢！”

媛媛流着泪摇头，拼尽全力的拉住他：“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你，但是，你能不能不要死。”

她说着，又流下眼泪。

“……我好难过，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好难过，我们是不是见过？”

宿白冷眼看着那些缠绕在眼镜小腿上的黑雾，并没有伸手帮忙，贸然伸手的话，他担心眼镜的灵魂受损。

得找到真正“借给”眼镜力量的诡异。

但就像是眼镜察觉不到诡异在哪里一样，宿白抬眼望去，也找不到哪个位置的黑气比较突兀，这黑气均匀的分布在整座学校里……

……等一下？

宿白垂下头，后退两步。

“诡异的形态和力量，和招来它的灵魂自身的情绪和冤枉直接相关。”

西利弗斯是愤怒，想要燃尽一切的愤怒。

宁悦悦是嫉妒与不甘，觊觎他人容貌、能力、地位的不甘。

而眼镜遭受了校园霸凌，所有人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会希望报复回去，情绪也是愤怒或者悲伤。

但，如果不是呢？

如果，他自始至终，最想做的只是想保护这里、保护其他人呢？

所以他无法直接杀死作恶的灵魂与诡异，只能把它们圈禁在某个位置。

“所以……”

宿白抬头，眼中闪过紫色的雷光。

他并指成剑，对着面前的空气，猛的一划！

紫色的雷光贯穿天际，照亮了漆黑的夜空。

无声的哀鸣响起。

媛媛手下一轻，眼镜直接“飞”了上来，啪叽一声摔在墙上。

他难以置信的爬起来，看着瞬间变旧的环境，一时间居然没搞明白情况，却也说不出话来，只好求证似的看向宿白。

“它是学校本身。”宿白也不甚明显的松了口气，「恶」的能力他一般是能不用就不用，万一波及到这些无辜的灵魂就不好了，“看来你真正想做的，是保护其他人。”

倒也不是说就不复仇了，而是比起复仇，眼镜更在意的可能是，不想再有下一个人遭遇这种事情。

“那我怎么会引来这种东西？”他依旧无法理解，如果自己真的没有把复仇放在第一位，那他怎么会招来这样肮脏的存在？

“只要是浓烈的情绪，就有可能引来，这点无关善恶。”宿白叹气，“所谓过犹不及，情绪太过强烈就会遮蔽思维，而过度的保护，也会画地为牢。”

被他困住的，又何止是诡异和作恶之人的灵魂？

“你在这里困了自己无数个轮回，也是时候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