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条蛇,教出一群魔头很合理吧
作者:听浪 | 分类:玄幻 | 字数:98.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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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瓦罐(中)
人真的是个很复杂的个体。
爹娘会教儿女,身体染疾后要去看大夫、看郎中,抓些药煎来喝上几日便会康复。
可真当疾病缠身,爹娘却选择相信虚无缥缈的神。
云水村有‘问神’的习俗。
并不仅仅局限于云水,放眼整座胡州,整座魏国,乃至于天下。
底层阶级的老百姓,甚至于贵族阶级,都相当热衷于‘问神’。
家里一段时间内,诸事不顺,比如张老太太家。
儿子张朱劈柴砍到脚掌,长孙从树上摔下,小孙被蛇咬。
面对这种极不寻常的灾祸连连,百姓们会选择带上丰厚银钱去问神。
而这尊‘神’究竟何许人也?
韩香骨详细了解过。
女神,人们称之为神婆。
男神,称之为神汉。
在韩香骨看来,不过一群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
老百姓用银钱换来所谓的仙家符箓。
随即烧成灰烬,融于水中服之。
若病好了,则神婆神汉仙神降世。
若病没好,则家人心不诚。
村里闲言碎语,再加上事实如此。
五月初七这天,张朱拿上几乎全部家底,前往湘绣县外南华山去问神。
神唤于吉,号南华老仙,在湘绣县百姓眼里,几乎就是呼风唤雨的活神仙。
五月初九,张朱回来了。
与韩香骨猜测的一样,那位南华老仙矛头直指张老太太。
神言老太太得罪了云水村土地公。
然土地公见老太太年岁已大,不忍责罚之。
于是,张朱与两个儿子,便白承了无妄之灾。
神还说,老太太过于长寿,已开始夺取子孙阳寿,开始给家中带去霉运。
神最后给了张朱三张仙家符箓。
自五月初十开始,接连三天,每日晌午天地阳气最盛烈时,取一张符箓烧于小儿子床头。
再将灰烬融于沸水中。
待水冷却,喂小儿子尽饮。
若三日后孩子还不苏醒,则需尽快处理源头。
源头即张老太太。
老人不知道自个到底哪里得罪了云水村的土地公。
既神说得罪了,那肯定没跑。
每当夜幕降临后。
老人便走出院门,双膝跪地,一边叩首,一边跪走。
直将村中每条阡陌全跪遍。
五月初十、十一、十二。
直至五月十三,张家小孙仍旧昏迷。
也不知是张家儿媳朱虹暗地里教唆,还是自个主意。
自五月十三开始,张家长孙张星没事总往张家祖宅跑。
“奶奶,娘想让爹送你去瓦罐山,爹不同意,他们两个打了一架。”
“奶奶,弟弟还没醒,娘哭的眼睛肿成了桃子。”
“奶奶,爹娘又打架了,娘把爹的脸挠的鲜血淋漓。”
待张星走后。
老太太看向韩香骨。
那张皱纹横生的老脸里,嵌满了黄土与化不开的忧愁。
好似受尽委屈的小孩子,带着哭腔道:“太平,奶奶没有,真的没有得罪土地爷啊!”
五月十七。
云水村村民们开始二次锄草。
自家地里。
韩香骨一锄头下去,不小心锄坏了一棵粟米苗。
将幼苗捧在手心,韩香骨满脸肉疼。
这可是一个窝窝头啊。
就这么没了。
——
五月已入夏。
太阳火辣辣,宛若一盆火泼在身上。
赤着上身,戴着草帽的韩香骨挥舞锄头,汗如雨下。
原本白净面庞早被晒作古铜色。
神情间的漠然少了许多,多了一份内敛的沉稳。
“呼~”
直起身子,长呼一口气。
韩香骨来到地埂边的树荫下乘凉。
目光不由自主望向对山山脚下的张家土地。
五十有七的张老太太如一头牛。
那背弯的好似下一秒就会折断。
挥舞锄头的双臂,颤的仿佛筛糠般。
就像隆冬枝头一片枯叶,下一秒便会被狂烈寒流卷上天去。
张朱与朱虹坐在树荫下歇息。
“娘,喝口水吧。”
“儿啊,娘不渴。”
朱虹几乎咬着后槽牙,骂了一句“老不死的!”
老太太将锄头挥舞的越发卖力。
“啪啪啪~”
黄土路上忽然响起草鞋摔打的啪啪声。
张家长孙满脸汗珠,急声道:“爹娘,弟弟吐了,吐了好多血。”
张朱、朱虹连滚带爬往云水村冲去。
张星看着手足无措的老人,五官狰狞扭曲的犹如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
“你怎么不去死啊!”
“你快去死啊!”
张老太太呆呆站在满地翠绿粟米苗中。
风吹起老人满头杂乱银发。
老人扶着锄头坐了下去。
仿若一尊再也承不住风霜的破旧石像,轰然倒塌,碎了一地。
——
五月十七这晚。
张老太太找到儿子张朱。
“儿啊,是时候了,明儿且去山上,给娘挖个家吧。”
张朱不敢直视老人眼睛,“娘,儿……儿已经挖好了。”
张老太太怔了怔神,随即笑了笑,“那明儿便背娘上山。”
待儿子走后,老人又找到韩香骨。
将一只钱袋塞进少年手中。
“太平,麻烦你了,去县上给奶奶买身寿衣去。”
月上柳梢头时。
韩香骨回来了。
老人给少年炒了最后一顿腊肉。
韩香骨拿着筷子,夹了一片,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吃吧太平,奶奶最后一次下厨了,狼吞虎咽得吃。”
“好。”
“奶奶走后,你且安心住着,我跟儿子说了,不收你一分钱。”
“好。”
“一定要住着啊太平,奶奶不会变成鬼的。”
“就算变鬼,也不会害你的,奶奶这一生从未害过人。”
这一晚,老人将自己梳洗的干干净净。
换上大红色的喜庆寿衣,穿上那双绣花平底鞋。
拄着拐杖,于小院里里外外,一眼一眼,看得仔仔细细。
那双枯瘦手掌,轻轻抚过被褥、衣箱、桌子,抚过张家祖宅一砖一瓦。
最后,老太太坐在正屋屋檐下的小板凳上。
直坐了一整夜。
——
五月十八清晨。
张朱早早来到张家祖宅。
看了一眼身着寿衣的老人,男人赶忙偏转视线。
老太太慈笑着看向儿子。
不禁回想起儿子刚出生时,几乎要了自己半条命。
虚弱的自己抱着儿子时,那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成就感。
自己孕育了一个鲜活生命呢。
咋当初那个顽皮活泼的儿子,如今竟变得这般沉默寡言,活像一头站在暮色里的老牛。
“儿啊,别总愁眉苦脸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乖孙会醒的。”
“今年粮食会丰收的。”
旭日东升。
男人背着老人出了张家院门,渐行渐远。
一想到再也不用遭儿媳白眼,被咒老不死,被骂吃闲饭。
老人便轻松的像一片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