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从不回头看男主爆炸
作者:伏菽 | 分类:现言 | 字数:68.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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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黑莲花与君子(35)
没人想到李淮麟会先动手。
共和名存实亡,军阀划江而治。李淮麟与曹玉符之间一直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和平。
这两个在政治上分庭抗礼的军阀,很长一段时间里,仅在舆论上彼此攻讦。
那份周暮觉买下的早报就是证明——头版洋洋洒洒,都用来骂曹玉符如何在外交上不作为。
但微妙的和平也是和平,老百姓只喜欢太平的年岁。
多的,他们不懂,也不在乎。
可李淮麟在乎。
他占据着皖苏沪,又意欲北上,吞并曹玉符,以实现“重造共和”。
“这样打来打去,根本就实现不了李淮麟的口号。”
李雁峰是最先知道消息的。
李淮麟要造势,征用了全市的出版社印他的“讨曹檄文”,他的小出版社亦未能幸免。
冯广厦鲜少见李雁峰这般生气,他拧眉,道:“曹玉符雄踞北方多年,哪有那么好打的。”
皇帝已退位,总统也辞职了三任,惟有军阀仍然是军阀。
周暮觉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指尖偶尔轻点在桌案。
“若李淮麟能赢便罢。”那条刚刚竣工,连贯南北国土的铁路,不知能否免于这场战争。周暮觉心绪沉沉,“他若输了,海市一定会乱。”
余下的人都不说话了,空气中响起几道叹息。
冯广厦“噌”的站了起来:“我得去趟南京,先将文葭接过来。余下的……余下的之后再说!”
若海市要乱,那南京一定会先失守。
李雁峰不觉喃喃:“我的书也要……”
他的出版社迁到了海市,这儿思想开放,学风自由,比之在北平,发展得更好了。
没料到太平岁月短。
周暮觉听出了他的未尽之意。
*
李淮麟的仗一开始打得很顺利。
六月廿四起兵,六月三十就已经兵至河南,河南是曹玉符的地界,但李淮麟的兵一路势如破竹,在平原长驱直入。过了河南,便是河北,彼时,自可剑指北平。
但一路的顺利是瓮中捉鳖的圈套,在李淮麟未曾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被曹玉符的军队包围了。
而此时,他离安徽已经很远。
瓮中捉鳖。
军队在先头失利,海市果然乱了起来。
李淮麟留守在海市的一部分亲兵为了避免哗变,直接上街镇压。
情况变化得人猝不及防。
人人都想着南逃。
往更南的方向去。
*
朝笙索性先搬回了周公馆——婚礼已经被战事耽搁了。
周暮觉与她商议后,他们打算先离开海市。
于是一次性给了公馆的佣工半年的薪水,而后尽数将他们遣散。
朝笙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却也奇异于周暮觉决定的果断。
“李淮麟其人,并非善类。”
周暮觉这样与朝笙解释。
李淮麟若败了,只会玉石俱焚。
与段芮年打过几次交道,见微知着,周暮觉从他口中拼凑出这位皖系大军阀性格的轮廓。
朝笙无意识地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对于民国再度有了更真切的体验。
不是只有靡靡的歌舞,不是只有沪上的风流,不是只有高谈阔论的学者与思想激昂的青年。
还有战争。
她望向周暮觉,他垂着眼,长睫下的神情温柔而坚定。
“朝朝,无论如何,我总会和你在一起的。”
有一瞬间,朝笙似乎被呼啸而来的前尘袭中,时空轮回中的某一面,有人满手淋漓的鲜血,让她去看世界的繁盛,让她独活了许多年。
她默不作声,半晌,露出笑来。
“那说好了。”
“说好了的。”他掩去眼底的眸光,抬手替朝笙一点一点绾起披散的乌发。
卧房外,敲门声响了起来。
“先生,太太,事情都妥当了。”
是阿柳。
朝笙回身望向她:“钱都发下去了吗?”
阿柳说:“都发下去了。”
朝笙点点头,又问:“阿柳,你是什么打算呢?”
阿柳的手下意识搓在了衣摆上,她有些难过,暗地里哭了几回。
往日安宁静好的岁月似乎还在眼前,为何一转眼,就又要承受战争的代价。
她压下心中酸涩,强笑道:“我与家里人,准备回桂林老家避难去。”
曹玉符最多打到海市,将李淮麟打服,并不会再南下,云广一带是相对安全的。
朝笙这才放下心来。
“信春呢?”
说起来,今天还未见到她。
“她领了钱,先回家去了。说一会儿回来谢您和先生。您也知道她家里——”
阿柳忽然没了声音。
“是明天的飞机对吧?”
朝笙望向周暮觉,周暮觉晓得她的意思。
“让忠叔送你过去,多带几个人。”
*
昏沉沉的巷弄,七月的太阳只能照进几道惨白的长光。
“妈!哥哥!让我同你们一道走吧!”
说好了一同回乡下躲战事,为何她不在这个“一同”里?
今天上午太太给她们发了半年的薪水,她连着积攒的铜元都带回了家。
母亲兄长数着银元,欣喜不已,都道回乡的生活有了着落,待到战事结束,仍能在海市赁房读书。
但他们把她卖掉了。
乱世里,无数营生都暂停,唯有花楼妓馆仍然开着,热热闹闹。
“以前在周公馆里做佣,以后去楼里做佣,有什么差别?”
当然有差别。
信春从未觉得母亲兄长这样陌生过。
卖去了妓馆,她究竟仍是洒扫的丫头,还是别的,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可我已拿回家里那么多钱……”信春声音瑟瑟,期待地看着自己的亲人。
信春提及这个,她母亲便生气:“不晓得你先前私吞了多少。你在公馆里享福,攒下那么多铜元,不拿回家里,看你哥哥受苦——”
“挑灯夜读,煤油灯都不舍得点。”
铜元……偷偷攒下的铜元?
啊,是太太给她的零花钱。
战事起了,仍要好好的活。钱越多越好,信春的母亲与兄长略一合计,便打算抛下这小姑娘换个舒坦的前程。
她咽下眼泪,怔怔看着被兄长所抵住的大门。
木门老旧,她用在周家打扫挣的钱,赁下了这昏暗的房间。
门忽然倒了,兄长也倒了。
母亲发出凄厉的惨叫。
她的太太,她温柔而安静的太太。
神情冷淡得惊人。
公馆里那些孔武有力的保镖,摁住了她的兄长。
“信春。”太太唤她,“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呀?”
信春渐渐缓过神来,她知道先生和太太要去港市。
战火烧不到那,军阀的手伸不到那,那儿有周家的分行,有太太要继续去念的学校。
“太太,你已经给了我很多钱了……”
太太道:“可是,周先生还没完全学会你编头发的手艺。”
信春抹了把眼泪点头:“我跟太太走。”
于是她看到,太太的神情终于柔和了下来。
母亲扑了上来,又被周家的保镖拉开。
信春这次没心软,也没回头。
去往港市的航班又添了一个人的名字。
*
要带的行李并不多。
阿柳已回了家,公馆里除却这对新婚的夫妻,只剩下信春和阿忠。
朝笙自己仔仔细细收拾着东西,周暮觉在一旁,发现她将首饰和夏天的衣服装在一个箱子里,书则装在了另一个箱子里。
“这些都不要了么?”青年看向朝笙的梳妆台,她的首饰其实是很多的。
“轻装简从。”朝笙指了指自己耳旁坠着的山茶花,“带上这个便好啦。”
周暮觉笑道:“都带上也不妨事。”
“不过,如今舍了,等到了港市,我再替你添上。”
他声音轻淡,又给朝笙许下个小小的誓言。
似乎他们会很顺利的去往港市,不受到战争的半分影响。
“我都记着了。”朝笙望向他,微微弯了弯嘴角。
周暮觉心跳漏了一拍,几乎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的妻子看出了端倪。
但朝笙很快挪开了眼,去替信春收拾行李了。
夜里,月亮寂寂地照着,这座城市的繁华似乎陷入了沉默。
整座公馆都静悄悄的。
灯已经熄灭了,周暮觉半点睡意都无。
他并不畏惧战争,或者死亡——对于渺茫的前路也怀着坚定的决心。
但他终究不是孑然的一人。
“睡不着?”朝笙的询问低低响起。
周暮觉一愣,便见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她鸦色的、如云的长发散落,被澄明的月色映照着。
周暮觉眉间涌上歉疚:“我吵醒你了?”
“没有。”朝笙轻轻地搂住了他,道,“我也睡不着。”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周暮觉温声说,“等去了港市,仍照常的生活。你是不是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他的妻子点了点头。
青年便不自觉地回抱住朝笙,道:“其实,和海市也很相像。商业发达,港口众多,不过,气候很不一样。”
“大概会热上许多?”
“对。”他的声音低沉而和缓,带着安抚之意,“那里的夏天热且潮湿,植被郁郁葱葱,这点又和海市不同。”
周暮觉去过很多地方,当地的风物皆能一一道来。朝笙靠着他,偶尔提几个问题,大多数时候只静静听着。
周暮觉在这样的讲述中感到心神似乎都安宁了下来,等他再望向朝笙时,她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
“唔……我讲的也不算无聊吧?”青年自言自语。
他俯身,亲了亲朝笙的额头,然后将她小心地抱到了枕头上。
风雨欲来的前夜,两个人拥着沉沉入睡,似乎流离、战火,真的与他们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