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边野钓的人在这个时候，忽然发现细雨之中夹杂了雪花，较之别的年景，今年似乎格外的寒冷。江水泛泛，冷水中的鱼儿更容易上钩，当然也会更味美。倏尔在遥远的山中，一道探照灯的光束划破了夜空，在雨雪之中显得十分耀眼。

距离潭州二十公里外的河湾人迹罕至，连野钓的人都不会到此，因为这里实在太过于空旷。可此时，已经有两个黑影守在这里，他们的越野车驶离公路很远开来。

嚓，嚓，嚓……顶着湿衣的雨雪，脚下，破开砾石，地面上被挖了一个深坑。这坑是一个人的坟墓，墓主人却还未送到。

他还在潭州城郊萧拂海的白楼之中。

……

“韦拿，给他也端来一碗。黄泉路上，总归不要饿着肚子。”萧拂海的脸铁青着，韦叔道了声是，去向厨房。

金桥一凛，尽管他做好了一切思想准备，也确实知道自己该有这种结果，但在此时，距离死亡切近得只有吃完一碗馄饨的时间，他仍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被带回潭州，只有一个理由，来结束一段恩怨。

“四十年前，一个石匠的儿子，无依无靠，在路边和两条狗抢一根羊排骨。你似乎忘记了……”

倏地，恐惧的尽头原来是无穷的勇气，金桥的颤抖停止了，泰然自若重新回到了这个男人的身上。

金桥目光凝滞，神回往昔。还算体面的从西装的上衣兜里掏出了昂贵的珐琅彩烟盒，那只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手，如此白皙丰腴，已经无法和当年那只瘦如干柴的沾满污泥的手判若云泥。只是他的动作引起了齐川的警觉，假如他掏出的是任何可以伤害到萧老的物什，齐川手边的一把水果刀，就会闪电般的掠过去。

可是金桥只是取了一支烟，难以想象，烟草在极安静的屋子里发出了微不足道的哔驳声，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唯有这一道温暖的烟雾才是此时此刻这世界上唯一值得贪婪的东西。

“大概也是这个季节吧，还下着雨，身上的麻袋片已经浸湿了，脱不得，也穿不得。当时，饿极了。”

金桥的话正说着，韦拿端着馄饨走了进来。金桥的掩身

精致的青花瓷碗上，一团热气悬浮在清汤之上，香气游离在空间里，果真是平凡的极致珍馐。金桥略带自嘲的冷笑道，活着，谁还不是为了一口吃的？”

萧拂海点了点头，他赞同这个观点，“当年是我救了你。”

金桥忽然用一反常态的厉声打断了这个说法，“你错了，当年救我的是骆冬萍，你？你那时比我强不了多少，也不过是条寄人篱下的丧家犬。”

萧拂海的眉梢一动，当年的事，知根底的人已经不多了。岁月像一块黑板擦，那些看似永恒的东西，终究会变成尘埃，要么模糊不清，要么消散得无影无踪。

“所以，你反我，是骆冬萍的主意喽？”

很显然，这是一种极不负责的猜测，准确的说，是一个毫无底线的结论。金桥把烟灰弹在了奢华的纤尘不染的巴基斯坦羊毛地毯上，嘴角泛起了一丝不屑。

“我一向认为，你是个伪善的枭雄，还真的是高看了你，她只不过是个爱恨参半的女人，就算狠辣，但并没有愚蠢到谋你一些不切实际的名利来毁掉自己的下半生。我无非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JF已经盯上你，萧氏集团这条大船怕是要覆没了。”金桥看了看齐川，“你最好也清醒一点，你的主子扭转乾坤的本事恐怕没有想象中那么神通。知道的事情太多肯定不是好事，你瞧，我这不是要被灭口了？”

萧拂海点了点头，他无比透彻的洞悉人性，此时，已无需辩解也无需慷慨，他只是要确认一件事，从一个可以肆无忌惮毫不讳忌结果的人身上来确认自己悬而未决的猜测。

“也许，我可以留你一条命，只要你说真话。”

金桥望向萧拂海，他并不信任他，他宁肯多花一点时间等待骆冬萍的救援，也不相信这种诱引。但骆冬萍真的会来吗？希望同样渺茫。瞬息之间，他的犹豫已经被萧拂海捕捉到。

“你在滇池单独会见过远峰，他到底是不是JC？”

一道闪电在远山外划过，不久会传来滚滚的雷声，雨似乎更大了，噼噼啪啪的击打在玻璃窗上，山中的白楼像一颗天神掉落的臼齿，被遗弃又仿佛暗藏着神力，它在等待着风雨雷电的洗礼，渡劫后会一下子变得神通广大，可以逆天改命。

萧奇山惊愕的望着父亲，他的猜测过于大胆，即使有一千万种可能，也不会有这种可能，最差的结果无非是于燕是JC，卧底在二弟身边……

金桥的算盘在精打细算，是或否的结论从未如此简单。

萧奇山从腰间撤出一柄伯莱塔手枪，咔哒顶弹上膛，抵在了金桥的后耳，“妈的，说一句假话，现在就干死你。”

金桥点了点头。

又一道闪电划过，更近了。

齐川的刀子放回了果盘，萧奇山的食指和他的精神一样离开了要命的扳机。唯有萧拂海，他坐回了自己的真皮沙发，表情既没有那么惊愕，也没有舒缓下来。没有春夏秋冬的脸上，如同一泓碧水，仍然看不到波澜。

……

湘江边的河湾上，两个黑影中有一个人接到了电话，收到指令后，他冲着另外一个正在吸烟的同伴喊了一声“撤！”

没过多久，一辆墨绿色的兰德酷路泽离开了寂静的“坟场”。免不了抱怨几句，也不过是蝼蚁在窃窃私语。一切结束了，一切又仿佛刚刚开始。雨打在挡风玻璃上，砸的粉身碎骨，迅速的，又被雨刷抹去。这滚滚的湘江水在雨中缓慢滋长，不为人知，又嘶吼低吟。它好像在等待着另一个故事的发生，在人世中冷眼旁观。

两个喽啰，他们得到了新的指令，迎着交加的风雨，奔向了灯火斑斓的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