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白斌正在卖菜，看见放了学的白真和白双捂着脸哭着往家跑，他叫了一声，他们没理他，跑得更快了。

白斌提前收了摊，回到家里，却推不开弟弟妹妹的房门，朝里锁着，听到两人还在呜呜地哭着。

“你俩咋了？”白斌隔着门板问。

“不用你管！”白真吼道。

“那给我开开门！”

“你以后再也不要进我们屋，嫌你脏！”

白斌明白了，自己这事肯定传到弟弟妹妹的学校去了。

小孩子没什么顾忌，肯定当众说出了这事，弟弟妹妹才气得哭。

白斌有心解释，可面对两个孩子，这些话怎么能说出口？

就算能说出口，他们又怎能相信？

他们的大脑容量，目前还接受不了太多的信息。

白斌做好饭，叫弟弟妹妹吃饭，他俩出来，在碗里扒拉了一些菜，就又回屋了，又反锁上了门。

白斌感到好无力，感觉自己已经和人类世界无法和平共处了。

他想改变这一切，可是忽然发现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想到再次离家出走，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去，哪怕待在深山老林，与野兽为伍，也比这样窝囊地活着强得多。

但是自己一走，这个支离破碎的家谁来管？

父亲和继母没有独立生活能力，弟弟妹妹未成年，没有他，他们就无法活下去。

哥哥指望不上，姐姐也有放弃这个家的打算，她的意图已表现得越来越明显。

是啊，这个家原本就是支离破碎的，七口人，各怀心思，各自打算，只是以前父亲用源源不断的金钱来维系着。

白斌好想找个人说说，倾诉一下心中的苦闷，可是向谁说呢？谁又肯相信他呢？

唯一可值得信赖的周密大哥，他又不想给他添堵。

夜深了，全家人都已睡，白斌独自出了门。

他走过小镇，走在一片荒野中。

夏日的夜晚温柔恬静，白斌的心里却如一片死灰。

他走到那片坟滩里，找到了妈妈的坟，跪在那里半天，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什么？质问她为什么要背叛爸爸？

终于，他站起来，走上附近的一个土堆，坐下来，望着天上的星星。

星星密密麻麻，除了那几颗耀眼的明星，白斌大部分叫不上名字来。

它们挤在天幕上，各自闪耀着光芒。

它们可曾也有人间的烦恼，可曾想过逃离。

它们留在原地，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坚守某种信念，还是不肯放弃自己的责任，或者还是它们别无选择。

乱七八糟地，白斌想到了许多事，许多道理，然而却始终想不透自己的人生。

忽然想起吴小异来，曾经就是在这座土堆上，吴小异穿过夜色，给他送来书包，她因此没上晚自习而受到了学校的处分。

因为自己，吴小异被迫走上了一条自己不愿意走的路。

放弃了远大前途，背井离乡，独自一人在外打拼。

可是自己，能为她做什么呢？

如果可以回到从前，他宁愿不认识她。

他今年该上初三了，明年就要中考，可现在一切都改变了。

拿出小灵通，不由自主地拨出了吴小异的号码。

刚响了两声，他敏感地挂断了。

说什么？谢谢你？对不起？

这些空洞无用的话，还是别说了吧。

滴滴滴——

小灵通响了，是吴小异反打了过来。

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来。

“对不起，这么晚打扰你了。”白斌说，“其实是随手按出去的。”

“没关系，我也没睡着。”

吴小异的声音有些沙哑，有气无力的，像是大病初愈，和她平时清亮的声音十分不同。

“你怎么了？声音不对劲。”白斌关切地问。

“没什么，我本来也正在犹豫该不该给你打，你弟弟妹妹给我说了你的小灵通号。”

“哦。”

白斌还是觉得吴小异不对劲，语气淡淡的，和平时热情似火的样子很不一样。

“你还好吗？”白斌问。

“好吗？我也正在思考这个问题。”吴小异说，“我最近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可能对你来说也算不上不好的消息吧，是镇上的同学写信给我说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告诉这些，也许她觉得我和你的关系不一般吧。”

“什么事？”白斌顿时紧张起来。

“唉，”吴小叹口气，“说实话，我一直还挺想你的，还在幻想着你能不能也来南方打工，那样我就能天天见到你了，可是，唉，还是不说了吧。”

白斌已经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事，问：“那你相信吗？”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品格高尚的人，所以宁愿被学校开除，也要为你申诉。如果是真的，那我的付出多么的不值啊！”

吴小异哽咽了一下。

“我在回老家那几天，去过你家两次，都没见到你，我才知道你其实是有小灵通的，可是之前你告诉我说你没有。我当时给你打了电话，关机，一直打一直关机。后来那个同学说，你关机是因为在拘留所。”

“哦。”

白斌的心内一阵绞痛，他在想着，有没有必要做个解释。

也许自己就是她的噩梦，他无力承载她的好。

也许自己以后还会经历更多的灾难，也许还会连累她。

也许这样的结果最好，她有精明的头脑，一定会出人头地。

如果她得知了真相，会不会又要替自己打抱不平？

以她的性格，极有可能。

那样又会影响她，耽误她。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难过，”吴小异说，“我很想听到你的解释，又不想听到你的解释，也许我本不该干涉你的自由，也许我们已经走在两条路上了，我们原来也不曾在一条路上走过，我们只是同学而已。”

“好吧，”白斌艰难地说，“我，也不想说太多，那我们后会有期吧。”

“嗯，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你好。”

“嗯，保重！”

“保重！”

电话在一阵沉默中挂断了，白斌终于抑制不住悲痛，放声大哭起来。

哭完，将吴小异的号码删除掉，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拖着疲惫的身体向家里走去。

起风了，乌云遮住了星月，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