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塔特。

这个用荣誉和忠诚铸就丰碑的称谓，只属于那些成功扛过十九道改造手术，并完成新兵连所布置的危险任务，拥有属于自己的动力甲的强大战士们。

但是，在帝国的社会内部，那些没有接受过改造手术、以及在改造过程中失败的人们，一直对阿斯特塔是否还算得上“人类”，抱有极大的争论。

尽管有少数人认为，以纯洁之身接受改造的阿斯塔特战士，即使在化身为身披重甲的死亡天使、行走在人世间的半神之后，依旧拥有无瑕且闪耀的人类灵魂。

但是，大部分人都认为，在体内植入了如此多后天培育的器官，其中甚至包含由亚空间技术制造的基因种子，阿斯塔特无论是身体机能还是心理活动，都已经和正常的人类相去甚远。

这样的改造人，怎么可能还算得上是“人类”？

阿斯塔特不过是帝皇计划中可悲的牺牲品，是从诞生起便注定要被抛弃的一次性工具。

虽然在二十个阿斯塔特军团在燃烧远征凯旋之后，这些言论迅速隐没在信息的洪流之下，但是它们绝对没有就此消失，而是等待着一个机会。

一个阿斯塔特军团失利的机会，一个让他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朝这些为人类文明浴血奋战的忠诚战士，毫无顾忌地指指点点的机会。

他们将会把阿斯塔特贬得一文不值，将这些在前线拼死搏杀的战士称为不知死活的小丑，就好像这些死亡天使曾经立下的功绩从来不存在过一般。

欧姆爱着所有人，愿意为了人类文明的强大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但他也曾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见证过无数的人情冷暖，深深知道“人性”的可怕。

也正因为如此，他对人类内心的劣根性同样极其了解，知晓那篆刻于人类灵魂中的恶，拥有何等恐怖的威能。

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杨圣华，欧姆摆手示意双眉倒竖的菲奥莉娜无需生气，平静地说道：“按照帝国法律，阿斯塔特并没有跨域纯洁壁垒。所以无论从法理的角度还是生理的角度，每一名阿斯塔特，都是纯种的人类。杨副团长，你内心似乎对这一点，并不是十分认同。”

杨圣华沉默了一瞬，他的三只眼睛都低垂向了桌面，看着他那双被强化肌腱所包裹的手掌，缓缓说道：“您知道的，我曾经是一名修士。”

欧姆微微点头：“继续说。”

“修士相较于凡人而言，强大得如同神话中的仙神。”

杨圣华的指尖轻点桌面，闪烁着缥缈光芒的能量于他指尖汇聚，在这方小小的八仙桌上制造了一场迷你的海啸、山崩、野火、雷暴。

“常人穷尽数代子孙才能凿开的山岳，对于我们这些修士来说，吹抬抬手就能将它移动到天的尽头。凡人面对干旱只能朝着天空苦苦哀求，而修士则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将远方的雨云驱赶过来。

“无数的凡人拜入修仙门派之下，他们无所谓长生也无所谓求道，只为了能够拥有和仙人一样强大的力量。他们不会用这种力量去让整个人类种族生活地更好，只会利用这种力量去压迫那些曾经和他一样是凡人的平民。

“而这种势力发展到极致，就是曾经的掌天阁……

“您意识到了吗？超凡的力量并不能制造超凡的人，只有超凡的人才能掌控超凡之力。如果您将属于阿斯塔特的力量交给所有的人，那么这些拥有了力量的民众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那定然是一副生灵涂炭、充斥着罪恶与黑暗的未来景象。

“所以——请您原谅我的逾越——我知道安格隆殿下研究那种改造技术，肯定是得到了您的默许。而我在此要诚挚地恳求您，将阿斯塔特的改造技术封锁在您的王座之下，不要将基因种子种植在每个人的胸膛之中！”

杨圣华话音刚落，电视屏幕中的安格隆便开口说道：“……这项技术一经成熟，每一名帝国公民，都能成为他们梦想中的阿斯塔特。穿上动力甲，拿上爆弹枪，在至高帝皇的统率下，为人类文明拓土开疆！”

这一刻，安格隆那洋溢着希望光芒的笑脸，与杨圣华充斥着愁苦神色的面容，并排摆放在欧姆的面前，形成了强烈到几近滑稽的反差。

拿起桌面上的筷子，欧姆取下胸口的方巾仔细地擦拭它的每一个表面，在这如同凝胶一般粘稠沉重的气氛中夹起一小块糖醋鲤鱼，将其放入口中仔细咀嚼，感受着酸甜的滋味和鱼肉的鲜香在舌尖绽放。

片刻之后，欧姆轻笑一声，放下筷子，对杨圣华说道：“阿斯特塔做的饭菜，和普通人做的菜肴，味道都一样得好，不是吗？”

无论是阿斯塔特还是普通人，只要能在自己的领导之下按照帝国的方针前进，让人类文明的荣光席卷整个宇宙空间，那是否要让普通人拥有和阿斯塔特一样的力量，也就成为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这是一场进化。”

欧姆直视杨圣华难掩失望神色的眼睛，直言不讳地说道：“就像哺乳动物的祖先从海洋迈上陆地，就像人类的祖先从树梢降至平原。人类文明将在我的带领下，向着无垠的宇宙迈出征服的步伐。为此，我不惜代价。”

杨圣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很难说他现在的表情究竟是颓丧还是放松，总之他舒缓了紧张僵硬的语气，对帝皇说道：“希望您明白，未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未来。”

“在遥远的未来，宇宙中蔓延着死亡和战争，那是残酷且绝望的银河……”

欧姆双眼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面容如同金属雕像般肃穆冷酷，磅礴的灵能力量推演着往后数万年可能发生的一切情况，以眉心为圆心，如同烈日一般的光环自脑后闪耀而起。

在这冰冷而温暖的光辉中，欧姆冷酷的表情骤然解冻，化为一个浅淡却真诚的笑容：“但是我绝对不会让人类的未来，变成那样。”

“……您比我想象的还要偏执专横，我的陛下……”

杨圣华对欧姆草草地行了一个天鹰礼，将手中的厨师帽重新戴在了头上，遮住那能窥见天机的妙道神瞳，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厨子一样，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厨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