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玄森有些迟疑地站在了轮回司三区分部的匾额下，向后看了一眼。

此时良玉正在整理自己的东西，她用衣袖擦了擦腰牌，认真地挂到了自己的身上。

“走呀，怎么停住了？”

良玉问道。

卫玄森欲言又止，沉默了半天，才抬起头来面向了自己的下属。

“良玉，今天我们等于是违抗了吴司的命令。待会儿进去要怎么说呢？”

良玉眉毛一挑，“能怎么说，就说按照判书执行了。难道骗他不成？事已至此，瞒也瞒不住。”

卫玄森尴尬地笑了笑。

“不是骗。像你说的，这事儿早晚瞒不住，但是我们两人还是组织一下话术，看到时候看看怎么说能蒙混过关。”

“他指定会生气，说得再好听也没用，走一步看一步吧。但错的又不是我们。我还没有问他为什么破坏往生制度给人开小灶呢！”

良玉捏着拳头，眉宇间的那股憎恨藏都藏不住。

这时，黑漆大门却突然自己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位中年女性。

她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身着黑衫，举手投足间有种威严感。

见到门外的卫玄森和良玉，她竟有些气恼地盯着他们看了好半天。

末了，女人终于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开，渐渐呈透明状，直至完全消失。

“进来吧。”

吴司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听到招呼，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身后的黑漆大门也“砰”地一声关上了，仿佛带着点怨气。

吴司背靠太师椅，并不看向两人，只是静默地坐着，手指在桌上敲来敲去。

过了好半天，卫玄森终于忍不住了，说道，“吴司，刚才的任务我们已经执行好了。”

吴司这时才转过脸来，眼神里带着些不快。

“玄森，我一向待你们不薄。”

他说道。

“是。”

卫玄森有些不好的预感。

吴司这时候站了起来，把桌上的东西胡乱地扔在了卫玄森脸上，“所以你们就是这么给我办事的？”

良玉这时走上前来，一把拉开了卫玄森。

“今天我才是执行，玄森是监督。如果吴司想要怪罪，那就算在我的头上好了。”

吴司这时停了下来，他走到了良玉跟前，将她上上下下瞧了一遍，嘴角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良玉……你能力强是一回事，可执行者的天职是服从命令。不要太骄傲了，年轻人。”

吴司重新坐了下来，手肘靠在了桌面上，两手交叉，眼睛半眯起来。

良玉这时心里堵得慌，她想起那天璟凰在天台对自己说的话，努力想压下怒火，可还是失败了。

“服从命令是一回事。可是你让我执行的跟判书完全不同，不仅不同，两者之间可以说天差地别。我作为执行者，难道要跟条例背道而驰？”

“条例？”

吴司冷笑了一声，说道，“别忘了，在轮回司三区分部，我就是条例！”

良玉这时脾气也上来了，“砰”地一声将腰牌放在了桌面。

“我良玉感激你们给了我容身之处，但这件事我不能做。往生制度维护的是人间的平衡，是因果循环的最好证明。好人下辈子就该入上人道，坏人下辈子就该入畜生道。不能让制度被人利用了，上层人生生世世做上层人，下层人永远难以翻身……”

“够了！”

吴司大喊一声，将手掌用力地拍向了桌面。这丫头跟璟凰简直一模一样，脾气比璟凰还暴。

卫玄森见状用力拉住了良玉，示意她不要再讲下去了。

吴司继续说道∶

“你以为你是谁？天下苍生的守护者吗？别给自己戴高帽子，良玉。你能决定什么？连我都不能决定什么！”

良玉紧闭双唇，一言不发，眼眶却有些红了。

吴司见状，语气软了下来。

他把桌上的腰牌拿了起来，递给了卫玄森，使了使眼色。

半晌，他才开口说道∶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生气。我也是从执行使坐到现在这个位置的，谁没有热血过？我当年的搭档是璟凰，你有去问过她吗？我们遭的罪可太多了。良玉啊，天地之间没有绝对的事情，我们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

良玉的心情还有些难以平复，便也沉默着没有再开口。

吴司兀自泡了杯茶，轻呷了一口。

“玄森，良玉。不管怎么说，今天你们是违抗命令了。晋升这个事情先搁置，以后再谈。”

说罢，他将茶杯放到了一边。

“你们看到今天气冲冲出去的人吗？那是钱判官。第六判官司的头儿。我们轮回司只是做执行的，你们要搞清楚。好多事情不是那么容易的，你要说污浊……水至清则无鱼，希望你们明白。”

良玉仍然咬着嘴唇。

大概是这污浊早已成了，一时间形成了风气。

这风气跟瘟疫一样一处一处感染，不仅是阳间，连阴间也没逃过。

大家在不关乎自身利益的时候，当然也口口声声遵守条例，可一旦跟自身利益相关，马上变了。

这根本就是双标。

可良玉现在虽然心里跟明镜似的，却不能多说什么。该说的她已经表达了，其它的都是她不能改变的。

吴司说得也没错，个人的力量终究是太弱小了。

“玄森，带良玉出去。你们自己好好想想。我们轮回司绝大多数时候还是跟条例统一的，个别时候无法避免。如果再这样斤斤计较……”

卫玄森等吴司说完便点了点头，用力扯着良玉的手臂将她带出去了。

出了大门，走到这片无边无际的石蒜花海边，良玉有些置气。

“放开！”

卫玄森这才一改刚才的严肃样子，有些赔笑地帮她理了理衣袖。

“大小姐，不要生气了。刚才不是因为在吴司身边吗？我总得拿出上级的样子。你看我平常不都是由着你，从来没强迫你什么……”

良玉仍旧不说话，她在石阶上坐了下来。

这条路再往后走就是尘世了。这尘世的一部分规则是从这里出去的——六道轮回，因果循环。

她望着这条半隐在花海中的小径，突然生出一些悲伤的感觉。

自己这个行当，如果不能维持正义，保护因果，那做着有什么意思呢？

那还不如去做个普通人。

可要是自己当了逃兵，做普通人也不还是在这套规则里，甚至因为知道了其中的门道，连念想都没了。

那自己究竟是要做个好人还是做个坏人？

不是每个魂灵都能得到好的因果。就像郭川，他是好人，在尘世有善终吗？

倒是这钱连胜，一生作恶多端，却活了整整83岁，寿终正寝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真是讽刺啊。

卫玄森见良玉不说话只顾低头思考，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便靠着她坐了下来。

“良玉，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也不好受。”

他的脸上没有了一贯的吊儿郎当，反而出现了明显的败北的神色。

良玉转过脸来，她的脸上也没了那种凌厉的紧绷感，反而更像个迷茫的普通女孩儿了。

“不要难过。虽然我们俩都改变不了什么，可是起码我们今天坚持了。而且是你跟我一起坚持的，我感到荣幸。”

卫玄森说了这些话，突然有种坦然的感觉。不，除了坦然，还有种甜蜜感。

他们一起维护了秩序，他们一起做了本职工作，就像亲密的战友一样。

良玉听完卫玄森的话，嘴角有了一丝笑容。

他说得没错，起码今天他们一起维护了条例，保护了往生制度。

“我们走吧，下午交班，我们出去走走。”

“真的吗？”

卫玄森一脸的难以置信。什么时候良玉也会娱乐了？

“是的。”

良玉没有太大的表情，只淡淡地说着，走在了前面。两边盛放的石蒜花虽然阴森，倒也映衬出她的窈窕。

身后，卫玄森不由自主地开始手舞足蹈起来，看来良玉也不是铁石心肠嘛。

“你干嘛？”

良玉发觉了背后的动静，有些疑惑地问道。

“……”

卫玄森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自己的头。

“我就是太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