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天空繁星点点。蟋蟀和青蛙的声音此起彼伏，反倒衬得这样的夜晚分外寂静。

蔡家的祠堂里有一盏六十瓦的灯泡，附近的蛾虫都被吸引了过来，周玲时不时拿蒲扇赶着，影子在灯下不停跳跃。

旁边不停忙碌着的，是蔡建宏和他的二儿子——少年蔡聪涵。

“那是你爸爸和你吗？你们在做什么？”曹尔雅问道。

蔡聪涵盯着那些木板，抬起头看了看入口处的匾额。

他回道：“我们家是从北部迁过来的，我爸非要建这个祠堂。那时候我在旁边帮忙。”

“对不起。”

曹尔雅看了看远处赤裸着上身，忙得汗流浃背的少年，心里突然万分抱歉。

“为什么道歉？”

“我爸爸不该那么做。我实在是……”

“我给了他赎罪的机会，你猜他把握住没有？”

画面来到了第二天，也就是初五。曹大林不知为何深感疲惫，没有去地里，反而在家里睡了一天的觉。

在这一天中，曹正贵早已将他考上师校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曹家村，甚至邻村的很多同学都跑过来问了。

“大林啊，你来看看，你们镇中的同学来找你！”

陈秋在院子里织草席，这时她停了下来，朝屋子里大喊道。

好不容易送走了同学，曹大林正窝着一肚子气，曹正贵却喜笑颜开地不知从哪里回来了。

“你是去跟别人说要给我办酒是吗？”

曹大林大声问道，语气很不满。

曹正贵愣了一下，“办酒不好？我们家难得有件喜事。而且也可以用这个机会把给出去的人亲钱换回来，咱们给出去的可不少！”

曹大林摇了摇头，只得默许，一边心里着急着通知书的事。

他连钱的事情都还没搞定，只给伟俊写了张八百块的欠条，用印泥按了手印，盖了私章。

办酒那天非常热闹。

曹正贵这边的亲戚，他的两个兄弟，一个大姐，一个妹妹跟各自的子女都来了；陈秋那边的兄弟姊妹也很多，光是两家亲戚就不少了，更不必说还来了那么多乡邻。

宽敞的院子不够坐，只好在堂屋跟侧屋也各摆了两桌。曹大林自己坐在厨房里，没上桌，他爸倒是眉开眼笑不停地一桌一桌敬酒，场面话说个不停。

“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啊大林，饭吃了吗？”

蔡聪涵拿葫芦瓢从水缸里舀了一点水，一边喝一边问道。

曹大林认真地看着他，心里又怀疑了起来。

到底那个“长梦”是梦，还是此刻是梦呢？为什么他觉得眼前出现一个活生生的聪涵是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吃了点，没胃口。”他回道。

蔡聪涵修长的手指抹了下嘴巴，笑了起来：“我爸跟我说村里有人带信回来，我也考上了。过几天你也来我家吃酒。”

曹大林觉得他那张脸比朱时茂还英气儒雅，是正统的中式美男，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女人才有的脆弱感。

他觉得很讨厌。从小到大这个人就长手长脚，干活也麻利，招女同学喜欢。

但此刻他没空管这些——他的神经一瞬间紧绷了起来，因为聪涵说他也考上了。

也？！这算什么事，伟俊不是说搞定了吗，他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当然来，到时候我们给双倍人亲钱。”

他心里多少有些慌，但面上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回答得很客套。

伟俊在堂屋那一桌，曹正贵客客气气地跟他递烟，告诉他以后需要他关照的地方还很多，希望他不要客气。

伟俊似乎不是很自在，举着杯子一边摆手一边“哪里哪里”，看起来有些醉了。

曹大林走了过去，将他拉到了里屋，关上了门。

“你不是说给我搞定了吗，怎么聪涵知道他考上了？我这酒也办了，乡里乡亲谁都知道我要去读师校了，你让我怎么搞？”

他压低声音问道，嘴唇开始颤抖，似乎在抑制怒火。

伟俊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喉咙里的痰，“啪”地一下吐在了地上，用一只脚碾了碾。

“你别着急，是这么回事：你要用蔡老二的身份，中间要走很多流程，涉及到很多人……”

“是钱的问题？”

“钱只是一方面，还得有途径求人啊。”

“你不是区长办公室的吗，你要找人哪有什么困难的！”

俊伟听完抹了抹脑袋，打了个哈欠。

“问题不就来了：我找人家，我得拿出诚意吧，得请客吃饭送礼吧，你知道县城酒店吃一顿多少钱？你这给的钱确实还不够，中间要找的人不少呢！我早说拿两千，你嫌太多，还给我压了价。我们表兄弟之间的事，哪会害你？”

说来说去还是钱的事情，看来这两千块不得不出了。

此时曹大林又变得恐惧起来：聪涵不是要去拿通知书了吗，如果拿到了，那他的身份自己岂不是用不了了？

客人都走了，陈秋一个人收拾到了半夜，然而旁边屋子里却依然还亮着灯。

父子俩竟然还没有睡。

曹大林站着，曹正贵坐在床头，两个人都没有讲话，就这么干等着。

过了一会儿，曹正贵说道，“两千块，确实有点多了。你过两天找下伟俊，给那欠条撕了。至于蔡家……还得想办法解决。”

“……这个别担心。只是钱是需要麻烦你的。我也给你打个欠条，到时候还你。”

“谁还问你要来着？别整这一出，你要是真想还，那还真还不清。钱算什么，父母在子女身上投入的心血比天高比海深。”

曹大林沉默了一会儿。他感觉自己的梦境也有出入的地方，梦里他因为钱的事情跟他父亲大吵了一架。

但到了现实中，父亲的态度却好了很多，并没有因为他骗他而生气。

“我知道了爸。聪涵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有跟你说吗？”

“除了蒋老师还有谁啊，他有时来这边钓鱼，可能碰上了。估计结果下来他们就知道了，以为慢慢会通知到每个学生，索性先通知他们去拿了。”

曹大林彻夜未眠。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人生怎么又到了这个岔路口了。非要让他做这种艰难的选择吗？

名额只有一个，那名额是聪涵的。可好东西人人都想要，他比起他实在差不了哪里去，怎么偏偏没有轮到自己。这让他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