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六家住的偏远，要出村子十分容易。

走在熟稔于心的小路上，一家人虽然有些对未来的忧虑，但所有人都没表现出来，都还是轻轻松松的开着玩笑，三姐看王六一直脸色凝重，闷着声不说话，还顺手从栎树上摘了只独角仙。

她讨宝一样的虚握着手偷偷摸给王六看，它知道六伢儿最喜欢这个，小时候不但会抓，抓的还可多了。

王六在想那青年的话，也在想王四的事，突然被三姐打断，本来是微微一惊，看是三姐，露出一丝僵硬、有些难看的笑。

他自己也感觉到这笑容难看，于是笑了一下又很快收了回去。

三姐好奇问他怎么了，他干脆示弱，说自己被昨晚吓着了。

说完，他又反应过来，觉得自己这样说实在有点不像。

他从来就不是说软话的人，就像小时候差点害死他的王四一样，不论是被毒打还是干农活受了伤，就算是被草叉子穿了脚背，用铁钎子撑开伤口拿烈酒冲洗，也是一声痛都不会喊、一句怂话都不会说的。

林子里的树木高耸入云，斑驳的阳光从枝叶间隙照下来，大家在树林里走了一个多时辰，倒还是没什么异常，但王六总觉得有被人盯着的感觉。他很不自在，抬头向上望，仔细看向四周，想从茂盛的一切当中看出点什么来，林间的蝉鸣平时让他觉得惬意，现在只让他觉得有些眩晕。

其实他的感觉没错，那青年，也就是苏法鼎，正在他们顶头的上空极远处看着他们。

但就算没有树木的遮挡，王六他们也是看不见苏法鼎的。即使他在王六面前，想要不让他看见，那他就是看不见。

苏法鼎目光灼灼的看着王六观望天空的动作。

“这个王六，能感觉到我的存在？不太可能...”

仔细考虑了一下，苏法鼎又否决了这个想法。

就算是修炼的天才的灵觉，在炼气五层的修为，也绝无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感觉到他的窥探。

“可能是他心眼子比较多吧，”苏法鼎想道，“因为纯粹的不安，所以有被人窥探的感觉，嗯，应该是这样。”

一行人除了王六，都是轻松的，王四也像是早忘了昨天夜里山间的异事，一边走着一边嚼干饼。王六发现即使隔着老远，他也能闻到王四嚼东西时飘出的干面饼的香气，他感官的灵敏远超从前。

当他们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在山里走了三个多时辰。

半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他们沿着走了半辈子的路，却走到了一片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

景物和三个时辰之前没什么区别，这充满枝叶香气、葱郁的山路似乎没有尽头。

这种生机勃勃，现在在王六看来只剩恐怖。

爹娘和哥哥姐姐们都讨论起来，王六觉得自己已经插几句话，附和一下，但他突然什么也不想说。

他们开始怀疑，但怀疑也没办法，还是得走。又是两个时辰之后，他们又回到了陌生又熟悉的一段林间小路，这才意识到他们之前大概都是在这一片打转。

遇到鬼打墙怎么办？一般是停下来，等一段时间再走。但在陌生的林间路上过夜，就算人多，也非常危险。

从一个村子到另外一个村子，或者到外面的集镇，一代一代的村里人早就摸出了一条熟悉的路，连夜晚扎营暂时休息的地点，也大多是固定的，靠近大路，远离陌生水源，才能算得上相对安全。

所以停是不能停的。

大家都开始安静下来，沉默的在林中寻找出路。

眼看着天要黑下来了，爹决定往回走。

随着天色大暗，林间的蝉鸣变成了鸟兽的遥远叫声，咕咕的鸟叫回荡在深谷里，临近水源处，是蛙鸣和虫豸的声音。

不知走到某处，他们发现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地方，众人不由都松了一口气，王六神经反射般的回头看了看刚才走过的路，黑黢黢的，让他觉得有点背后发冷。

找不到熟悉的路，又回到了原点，既然走不出去，那还不如干脆回家，等天亮了再出发换条路试试看。

回家的路上王六刻意走在前面，从听说了高余的事情到现在，他都还处在有些不太相信的状态。

高余真的会杀人吗？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干活也算是出力，虽然不怎么笑，但也不是疯疯癫癫的那种。

到得家门前，王六当先开门，点燃油灯，转了一圈，没发现任何异常，才松了口气。

他又去谷仓转了一圈，被烧蚀的山已经熄灭了，倒是这片地域落的到处都是灰烬的碎渣。

没一会儿哥哥来喊吃饭，一家人一边吃，一边讨论明天的路线，其实也只有爹娘和大哥、二哥在说，确定了路线之后，又分派了几个哥哥轮着值夜，其他人都草草洗了早点睡觉。

本来今天是要远离村子的，但此时又睡到了熟悉的床上，王六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

夜间他的感官更加敏锐，黑暗中细微的一切他都能看的清清楚楚，远处的崔巍的群山，在风中晃动的、茂密葱郁的巨树；身边的一切他也能听的清清楚楚，地下的蝼蛄挖到哪个位置，那轻微的沙沙声响，在他听来一切都极为清晰。

他睡不着，悄无声息的起夜，他不想去推木门，那老木门一推就嘎吱一声响，一定会把所有人都惊醒。于是他小心拉开窗户，灵巧的钻了出去，再缓缓合上窗扇，接着转过去一个纵身，如利箭离地，轻松跳出十几丈的距离，扎进黑黢黢的茫茫密林中。

原本他还在考虑，如何避开在外面火堆旁值夜的二哥，现在一试之下，发现这根本就不是个问题。

他绕了个大圈子，要往村子中央的位置去。他知道高余家住哪，但他不准备直接去找高余，就算远远的看着也不行，他要去村子里问问别人，看最近风传的关于高余的消息到底是几分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