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长欢醒来时是在医院里。

这一觉她睡得很安心，连梦都没有做，身体还是有些隐隐作痛，但是已经比当时好了许多。

看见她醒了，奶奶一下子就凑了过来：“欢欢！你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江长欢艰难地看过去，只见她奶奶眼里含泪，眼睛都肿了起来，一看就是哭了很长时间。

此时看着她，眼中满是心疼。

江长欢心里复杂极了，眼前这个人，是疼爱了自己二十多年的人，但就是这个人的儿子，把她按在地上往死里打，甚至拿刀逼着她要钱。

她垂下眼帘，掩去复杂的情绪，扯了扯嘴角：“奶奶我没事，你别担心。”

老人听到她淡淡的声音，鼻子一酸，眼泪又涌了出来：“欢欢啊，对不起，奶奶替你爸爸跟你道歉，都怪奶奶没有把他教育好啊，是我的错啊！”

说到最后，老人已经泣不成声。

江长欢赶紧安慰，生怕她哭坏了身子：“奶奶！又不是你做错了事情，你道什么歉？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我也是您亲手带大的，怎么我没长歪？你不要把事情揽自己身上，错的是江诚国！道歉也该是他给我道歉！”

“对对……我让你爸爸给你道歉！但是他现在被公安抓走了，说没有谅解书不能放出来，欢欢啊……你能不能，能不能原谅你爸爸这一次？奶奶一定会好好教育他的，以后让他好好补偿你行不行？”

江长欢的心一下子就冷了。

她最怕的事情发生了。

奶奶很疼爱她没有错，但是老人没读过书，也没什么见识，有时候思想固执到可怕。

丈夫和儿子就是她的天地，这也是为什么明知道江诚国赌博，她也甘愿去填那个无底洞的原因。

她沉默了好久，一直没有想出什么能够解她心头之恨，又能够不伤害奶奶的办法。

就在她奶奶还想开口的时候，她转移了话题：“奶奶，我睡多久了？”

老人到了嘴边的话被迫吞回去：“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你饿不饿？奶奶去给你找点吃的？”

“还真是有点饿了，那奶奶帮我去打包一份饭回来吧，谢谢奶奶。”

老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江长欢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奶奶，你把手机借给我打个电话好吗？”

“手机吗？你妈把你手机带过来了，我帮你充上电了，奶奶马上就拿给你！”

拿到手机后江长欢看到了上面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小雯的，可能是她没接电话，小雯又给她发了信息。

【老大，我一直打你电话没接，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就把小蓝和妹妹接到我这边了，你回来的话就直接来我这边吧。】

【老大你怎么？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你出什么事情了吗？】

【老大，我好担心你啊，你能不能回我一个信息？】

【老大，已经过了两天了，你再不回我信息我就要报警了，你到底在哪里啊。】

江长欢看她的最后一条信息是昨天下午发的，她赶紧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回去。

一接通电话那边就传来了小雯激动的声音：“老大！你终于回我电话了呜呜呜！”

“我没事了，我看到你信息了，你真去报警了吗？”

小姑娘哭到都打嗝了，断断续续地说：“我去报警了，他们说先帮我登记，因为时间太短了不能说明你是失踪，让我回来继续联系和等通知。”

听着对面委屈巴巴的声音，江长欢觉得有些好笑，便安慰：“我没事了，你别担心，但是我这边确实一时半会走不开，猫猫们暂时托你照顾了，猫粮我都买好在租房的客厅里，你有钥匙直接开门拿走就行。”

她现在十分庆幸，当时出门因为不确定办事情要多长时间，就留了钥匙给小雯，拜托她帮忙喂一下猫，没想到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又交代了几句，江长欢给小雯转了一点钱，说是给猫咪买点好吃的，其实什么她都备有了，就是觉得麻烦了别人不太好。

小雯本来不肯收，但是一看见说是给猫咪买吃的，她又不好不拿。

毕竟以她现在的收入水平，平常买点小零食已经是极限了，要是想买好一点的东西给他们吃还真负担不起，所以她就收了下来。

跟小雯聊完了奶奶也回来了，她手里拿着一个打包盒，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江长欢正想招呼，门口突然走进来两个民警，一男一女。

她坐直了身体，大概猜到是跟江诚国有关，但还是礼貌性地问了一下：“你们好，请问是来找我的吗？”

女警露出善意的笑容：“江小姐，我们找你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请问你现在方便做一下笔录吗？”

江奶奶一听说跟儿子有关，顿时急了：“警察同志，这都是误会，诚国是欢欢的爸爸，父女哪有隔夜仇的，这件事情真的没有这么严重的，你看能不能让诚国回来啊？我让他跟欢欢道歉您看行吗？”

江长欢是生气的，她脸色都沉了下来。

江奶奶本来想让孙女跟警察求求情，一转身就看见了孙女难看的脸色，一肚子的话来到了嘴边，却始终说不出口，只能泪眼朦胧地看着。

“老人家，江诚国他是涉嫌犯法了，不说他囚禁殴打受害者，单单是他持武器胁迫受害者去银行这一条就涉嫌抢劫犯罪，国家有国家的法律制度，不是由您来定夺，更加不由我们来说！”

江长欢看着奶奶瑟瑟发抖的样子还是心疼，便主动开口：“我方便的，请问现在开始吗？”

刚才一直沉默的男民警拿出随身带的录像机走到病床跟前：“那我们现在开始吧。”

说完又对江奶奶说：“老人家麻烦你先出去等候。”

老人欲言又止，想说什么但是又不敢，看着孙女躺在病床上，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布满了皱纹的，骨瘦如柴的手抱紧了怀中的饭菜慢慢地转过身去。

江长欢看着奶奶佝偻的背脊，走路都在颤抖的双腿，鼻子发酸，她转过脸去，默默的擦掉掉落的眼泪。

没有其他人打扰，笔录做得很顺利，警察离开前江长欢多问了一句：“江诚国会被判刑吗？如果判刑会判多久？”

女警回答她：“具体的结果要等我们调查清楚以后，根据犯罪情节的轻重来定刑。

如果你说的他对你进行殴打囚禁一旦确认属实的话，加上持武器勒索敲诈的罪名，有可能会被判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不过这只是量刑标准，最后还是要等调查结果出来才能判断。

到时我们也会告诉你的，你别担心，坏人一定会受到处罚，你安心养伤吧。”

江长欢笑着说了声谢谢，就目送他们离开了。

房间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江长欢住的是一个两人间，但是此时病房里只住了她一个人，她看向半敞开的门口，她知道奶奶一定在门口等着，也许又在偷偷抹眼泪。

但是她真的不想放过江诚国！

一回想那天绝望又恐惧的场景，她都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可是奶奶这边……

她陷入了两难。

看见警察走了，江奶奶抹了抹眼泪，才又抱着饭盒进入病房，但是跟江长欢预料的不一样，她再没说过关于江诚国的事情，而是像往常一样，一边心疼地说别饿坏了，一边颤抖着手打开套着饭盒的塑料袋。

江长欢忍着难受，只好接过饭菜大口大口地吃着，没敢直视奶奶的眼睛，她怕自己会心软。

江诚国那种祸害，今天就算没有她这一件事，也迟早会因为赌博被抓进去的，就算他运气好，那些放高利贷的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甚至最后一定会连累到爷爷奶奶，不如她就做了这个坏人。

挨一顿打，换来爷爷奶奶后半生的平安清静，她觉得是划算的。

吃完饭，江长欢让奶奶先回去休息，她还要找医生做一次全身检查，看身体有没有哪里是受伤的。刚刚警察跟她说，要是能让医院出具验伤证明，那对于案件会更有帮助。

不过她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回想那时自己全程都在护着头，挨打的时候也尽量挣扎避开了要害，事后浑身疼痛，但是几乎都是集中在腿上胳膊上还有背上的位置。

事实正如她预料的一般，她的身体内外都没有明显的外伤，毕竟时间都过去两三天了，身体本来就有自愈的能力，一些表皮不是特别严重的伤痕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只剩一点比较明显的淤青还没散去。

她之所以会昏睡到现在，不过是因为前两天不敢闭眼，加上高度的精神紧张，一放松下来就睡得时间长了点。

不过这样也好，谁愿意让自己的身体出现问题呢？反正一个抢劫勒索的罪名就够他吃一壶的了。

只是爷爷奶奶那边……这件事情以后，恐怕他们就无法像以前一样亲近了，隔阂是绝对会有的，爷爷可能还好一点，他向来在大事上看得比较清，也一直都不赞同奶奶对江诚国予取予求的做法。但是以她奶奶对江诚国那在乎的程度，可能就不会轻易原谅她了。

江长欢静静地看着窗外飞过的鸟儿，思绪渐渐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