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廷箫在背后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包厢门被打开，一声沙哑而又小心翼翼的惊呼传进几个人的耳朵：“Sylvia！”

闻声，陆霜晚看过去。

此人头发似有一阵子没有好好打理，长到可以扎起来。他随意地将头发扎在脑后，靠近脖颈的位置，前面额头两侧有碎发垂落下来。风吹日晒，饱经风霜的脸上有些不自然的斑驳，但透过这些，仍能看出他原本英俊的样貌。

倒是不显得邋遢，反而有几分野性。

陆霜晚端详了一会才敢辨认：“Geoffrey？”

宋淮臣：“......”

他怎么不知道，自家大哥还有个英文名？不是一向喜欢别人叫他“Song”吗？

这么看来，自己女朋友和他也是旧识了，上次和余世安也是，倒也算“知交遍天下”了。

宋路的神情难掩激动之色，他凑上前，要握住陆霜晚的手，还未触碰，便被宋淮臣抢了先，用了七八成的力气，“大哥，好久不见。”

宋路：“......”

真疼。

他狐疑地看了眼黑脸的宋淮臣，脑子转了一圈，明白过来，“你说的女朋友就是Sylvia？她才刚成年吧？你这也下得去手？”

宋淮臣觉得头疼。

也不知道这是第几个怀疑他残害无辜花季少女的人了。

他捏了捏鼻梁，“我比她大四岁，不是四十岁，你说的好像我是个变态一样。”

几个人绕着桌子坐下来，宋路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点单器，“我看你也离得不远了。我认识Sylvia的时候，她才16岁，一想到她被我弟弟祸害了，就觉得痛彻心扉。”

点单器放在桌子上，绕着转盘转到陆霜晚面前。她拿过来，手指在屏幕上划动着，“我认识你弟弟的时候，他也是个未成年，Geoffrey，非要论起来，是我先祸害的他。”

从前认识的时候，他们便以英文名字互称。如今哪怕知道了本名，一时也难改这习惯。

陆霜晚说得自然，连头都没抬，声音并无波澜，无悲无喜。可宋路又哪里听不出来，她的字字句句都在维护宋淮臣。

她一向如此，两年前在F洲，与他争执，在当地人面前维护自己人的时候，声音也是这样平淡，分不出她的情绪，却能轻易感觉到她的在意，又被她的气场震慑。

宋淮臣挑衅地看了宋路一眼，挪着椅子又朝着陆霜晚坐得近了些。宋路暗骂他小人得志，却忌于陆霜晚没有表现出来。

“16岁？那就是两年前。”项廷箫将点单器递还给服务生，“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宋路的神情有些恍惚。

那只是他寻求生机的一个节点，所遇，所见，所闻，也不过是萍水相逢。可那时候，是他唯一有过浅淡希望的一次。

两年前，F洲爆发疟疾，生灵涂炭，死伤惨重。

S基地的医学院由导师带领一部分同学去F洲进行医疗援助，陆霜晚便在其列。彼时宋路也停留在了F洲，自发留下来一起对抗疟疾，那时候的他许是在想，他这么做了，上天有好生之德，看在他这般作为，也会心慈手软，放过他的父亲一马，救他一命。

S基地的人以世界公益救援队的名义驻扎，在F洲待了足有四个多月的时间，直至情况慢慢好转。那时候，他们这群医生便总凑在一起吃饭，偶尔也会聊起一些闲事，以做消遣的慰藉。

陆霜晚临走之前，将一瓶药递给了宋路。彼时她的声音尚未变声完全，比起现在，还余有几分稚气，却有着超脱年龄的冷静沉着。

“根据你口中描述的你父亲的情况，这瓶药虽不能根治，但有一定的缓解和修复作用，可以让他醒过来，身体机能不再退化。我没看到患者，剩下的部分，我也给你保证不了。”

若是在往常，一个十六岁的姑娘跑来跟自己说这番话，宋路只会觉得这是个骗子。

可这四个月以来，他亲眼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是如何带领着一支队伍，短时间内研发了新的药剂，找到对抗办法，甚至是预防的疫苗。这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可她就是做到了，就连带队来的老师也只是偶尔给出一些建议，没有参与到实际的研发中。

此时，陆霜晚给的这瓶药，就是他的一束救命稻草。

他差点激动地哭出来，将那药瓶死死攥在手心里，双手合十地鞠躬：“谢谢，谢谢你Sylvia。能不能留下一个联系方式？以后有机会，想好好感谢你。”

陆霜晚拂去衣袖：“There\u0027ll be reunion if god permits，Geoffrey.”

若上帝准允，有缘的话，我们自会重逢的，Geoffrey。

宋淮臣对女朋友和大哥，有这样一段像是命定般浪漫的邂逅与分别感到有些酸楚。哪怕她现在已经是自己的女朋友了，可细细数来还是太过平常。

第31章 毒药 ｜ ZERO－086。

他仰起头，将杯子里方才倒好的水一饮而尽，压了压这股酸涩而烦躁的情绪，理智重新回到脑海，“两年前？那不是你......药就是在那时候丢的？”

宋路的目光黯淡了下去，无力地点了点头。

从F洲离开以后，宋路就踏上了回家的旅程。途径L国之时，那里突发战乱，飞机列车轮船全部禁止通行，一片混乱之中，宋路躲闪自救，还曾被带到了一座关押着外国人的监狱，等候发落。是直到H国的大使馆出动，在宋淮臣的帮助之下，大大缩短救援周期，将困于L国的同胞悉数救出，宋路才终得平安。

而辗转之中，他的手机早已不知去向，连同一起丢失的，还有那瓶药。

他追寻多年，那束光怦然出现，可也只是出现了一瞬，便无影无踪。

回到H国后，宋路便病了好一阵子，待恢复如初，再次启程时，他的任务，除却寻找传闻中的神医殊影，寻找能够医治父亲的方法，还多了一项，寻找萍水相逢的Sylvia。

怎料兜兜转转。

“Sylvia，那这一次，不能再用上次的药缓解吗？”对于那瓶药的丢失，几乎要成为了宋路的一个心结。

陆霜晚摇了摇头，道，“我看过最新的病历，两年前，你父亲的病就已经开始有了恶化趋势，这一点，你也是医生，你应该清楚。如果再用之前的药，只怕会起到反效果。”

“那明天殊影来给我父亲看诊，你能不能跟着一起去？”殊影再是出名，也只是传说中的神医，宋路未曾见过，便有所顾忌。相比之下，他更愿意相信，曾亲眼见过她本事的陆霜晚，有她在，他会有信心许多。

菜已经悉数上齐，宋淮臣将夹了一块茄汁鱼，将刺都小心剔除之后才放到陆霜晚的餐碟里。

“大哥，晚晚就是殊影。”

事已至此，当然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只是早一天和晚一天的事情罢了。

宋路的瞳孔放大，有些不敢相信，可细细算来，也并不在意料之外。只不过是，以殊影、白鹤为首的众生涧一直奉行中医为主，西医为辅的结合式治疗手段，殊影更是个中龙凤，中西医技术都炉火纯青，以至于宋路一直以为，殊影是一位年逾半百的男子。

这幅画像在他的脑海中留存已久，此时突然替换成了芳龄十八的妙龄少女，一时有些无法适应。但她是Sylvia，他便全然相信，并不质疑。

比起宋路，更吃惊的是项廷箫。他张大了嘴巴，下巴险些脱臼，“你你你你......”

宋淮臣轻嗤，“下巴不要可以彻底卸了。”

项廷箫合上嘴，不可思议地打量着陆霜晚：“殊影？你？今年十八岁？”

顿了顿，他的目光又投向宋淮臣，“两个变态，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突然成了变态的陆霜晚：“......”

被再次冠以变态知名的宋淮臣：“......”

只不过这一次，和她一起被叫变态，感觉也不赖。

宋淮臣：管它什么称呼，和晚晚一样就行。

有了Sylvia身份的加持，陆霜晚开展工作方便了许多，起码省去了“劝说对方接受自己就是殊影”这个步骤。

宋路的家一尘不染，却像是很久没有人居住的模样，死气沉沉，没有人气。对此，宋路解释道：“我常年不在家，母亲忧思成疾也无心照料，管家和保姆也只做好打扫卫生做饭的工作，这个屋子啊，确实没什么人气了。”

几个人进来的时候正值晌午，宋路的母亲尹淞蓝吃了药便睡下了，保姆几个人在别馆居住，屋子里除却管家，没有人活动。在宋路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了宋任兴，宋路父亲的房间门口。陆霜晚停下了脚步，转身捏了捏宋淮臣的手指，“你们现在外面等，我自己进去。”

似乎是有些紧张，她的神情并不放松。

宋淮臣抚平她眉间的褶皱，“尽力而为。”

“我知道，那我进去了。”

“去吧。”

陆霜晚接过管家手里的箱子，进了这间屋子。

屋子里充斥着来苏水的味道，看样子经常消毒。病床上躺着一个人，挂着呼吸机，时不时会覆上一层水汽的氧气罩，和仍在滴滴作响的心跳监测仪，象征着他的生命依然存在。

陆霜晚坐边的椅子上，纤细的手搭在宋任兴的手腕处，感受到他脉搏的跳动。几许，她皱着眉将手拿开，打开箱子，戴上手套，用箱子里的仪器进行其他的检查。

其实只有十分钟的事件。

对陆霜晚来说，不过一霎而过的事情，对屋外的人来说，却分外难熬。尤其是宋路，他不知道，若这一次还是没有办法，他还有没有信心和勇气，去寻觅下一寸希望。

陆霜晚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几个人簇拥上来，她扫了一眼，目光定在宋路和宋淮臣身上，“借一步说话。”

宋路家的管家还在，也不知这屋子里有多少耳目，这里实在不是能说话的地方。三个人来到了外面，在一处隐秘之地停了下来。

“Sylvia，我爸的情况怎么样？”宋路焦急地问道。

“两年前，你父亲应该有一次要醒来的迹象。”陆霜晚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宋路的态度，显然，这件事他并不知情，“但那一次，他没有醒过来，反而病情逐渐加重。”

“这个我知道。”宋淮臣接过话来，“那时候大伯病危，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抢救了一天一夜才抢了回来。可那时候大哥也在昏迷之中，他醒来的时候大伯已经脱离了危险，所以这件事我也就一笔带过了。”

“应该就是在那前后。”陆霜晚拿出事先打印出来的病历，翻了几页，圈出几个关键节点，“在这些节点上，你父亲的身体数值都有着不太寻常的变化。虽然这些变化数值仍在正常波动范围，可仔细观察，还是会发现他们细小的异常。”

宋路接过病历，看了看圈出来的数据，眉头紧蹙：“的确不同寻常，如果不是刻意去看，根本发现不了。这也就是说......”

双眸睁大，宋路的心脏剧烈跳动。

陆霜晚点了点头，“没错，在这些节点上，有人为干扰的因素。换句话说，你父亲如今的情况，是毒物所致。”

宋路的身体向后倒退，手撑在树干上，才免去栽倒的狼狈。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家里上下都是他所信任之人，怎么就有人做出投毒这种事来？

比起宋路，宋淮臣要冷静许多。他看向陆霜晚：“知道是哪种毒吗？”

“ZERO-086。”

“你说什么？”宋路猛地抬起头来，“ZERO-086？H国怎么会有这种毒？”

ZERO-086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液体，少量使用可以使器官功能衰退，譬如在宋任兴身上，定期少量使用药剂，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死亡，这个时间会根据用药剂量延长或缩短，两年，哪怕十年都可以。而超出一定剂量，它便可以在半小时内致人于死地，死因与突发心梗症状类似，毒理检验亦无法勘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