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圣的演技很好。

至少先前入村，在村口交涉的时候，他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只是现在......

说到底，他也只是李家村的村长罢了。

纪循调起自己的警惕性，面色上没有任何变化：“是啊，突发情况比较急。”

李圣的神色变得幽深起来。

“是么？”

“真是可惜啊。”

“这是一出很完美的演出。”

“小季啊，你唯一算错了一点。”

“朗子，就在今天早上。”

“被我......”

李圣凑近纪循，手里的瓜子揣回口袋里，抬手将手掌抻直，在自己的脖颈间，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拿斧子砍死了。”

！！！

这个话无疑将三个人都震慑。

除却对于“父亲砍死亲生儿子”这件事，无论是从伦理，还是道德上的震颤，更让他们惊讶的，是就在昨天早上，纪循去接陆霜晚和宋淮臣之前，还在荠江见过李一朗一面。

*

“循哥，一切就拜托你了。”

“我去旅行啦！拍到好看的照片发给你！”

那时候他洋溢着笑意，晃了晃手里的相机，对纪循说。

纪循本没有将这一幕记在心里。

可这一刻，他却发现，他说每一个字的表情，笑意眼底藏着的悲拗，说出“一切就拜托你了”时，那种向死而生的绝望。

一切都无比清晰。

可那时，他并没有察觉。

他只是当作一次寻常的告别，与他挥手，祝他一路顺风，祝他平安归来，等他的消息。

纪循以为，自己已经将李一朗护在了身后。他不会出卖他，也不会让他冲锋陷阵，深入的，探查的，都是纪循。

可是——

是他错了。

李一朗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将这一切丢给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他固执地相信着人间的正义，哪怕摧毁这份正义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他也要守护住这份正义。

他不想让自己的父亲一错再错，这一生都坠入深渊。哪怕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微不足道，也想要，做些什么。

在那个肮脏的村落。

在和纪循告别后，李一朗并没有如他所言去旅行，而是选择了报警。

这是他的认知里，践行正义的最有效、最直接的方法。

那个相机，也不是用来拍摄风景照的。

是罪证。

是他利用李圣儿子的便利，利用李圣的这份不设防，而取到的罪证。

李一朗相信正义，却也知道，世间并非处处正义。比如他也会想，李家村那么小小的村落，若非有人庇护，哪会任李圣猖狂至此？

甚至将拐来的女人放在自己的村子里，放在眼皮底下，给村子里那些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做妻子。

是妻子，还是生育机器？

是只能生男孩的，生育机器。

在李家村，刘可，绝不是个例。

只是她活下来了。

那些女人，往往最多活七年，而刘可活了十年。

这是唯一的差别。

因为刘可和那些人一样，她们的日子只是日复一日地，被关在幽暗狭小的柴房里，和她们所谓的丈夫做爱，生子，做爱，生子，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孕检的时候，若是查出男孩，便留下来，若是查出女孩，便做掉，再继续做爱，直到再次怀孕。

这些，李一朗本不该知晓。

怨只怨在，李圣尚存的良心，不想让李一朗桎梏于李家村这样的地方。他让李一朗出去上大学，见识更多的世面。

而这，便是李一朗觉醒的根源。

曾经日日夜夜活在李家村，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荠江。

村子里总有人家在办孩子的满月宴，总有人家在办妻子的丧宴。小的时候，李一朗不懂，只是跟着李圣到处去蹭吃蹭喝，宴请的时候，菜色总是要比平常吃饭之时更丰富些，他也喜欢去。

所以也从来不会想，为什么村子里就这些人家，办起宴席的频率，比一些大城市还要高。

从小到大都是习以为常，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李家村的老师，也不会讲这些事，偶尔提及，便是说：“这是你们的福气。生儿育女，传宗接代，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文化与宗旨，我们要做的，是传承。”

而所为传承的背后，这些老师永远不会说出口的下半句——

无论以怎样的方式，传承。

但李圣将他送出了李家村，送出了荠江。

他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明辨了是非善恶，才知道在李家村看到的一切，是多么的肮脏可笑。

李一朗乘着车，去了爻川市。

他上大学的地方，那个改变他观念的地方，让他相信，人间终有正义的地方。

他在爻川市公安局报了警，将手中的证据交付于他们，连同他心中的正义，对父亲的残忍，一起。

他没有回头路。

他想求一个心安。

可他从没有想过，他是来投奔正义，却还是被打败。

李一朗做完这些，坐在火车站，想要去往更远的地方，远离这里时。

李圣出现了。

他把李一朗抓回了李家村。

在曾经暂藏了无数个无法呼救的男男女女的山洞里，李圣第一次，讲那些棍棒落在了自己的儿子身上。

“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去报警！”

“老子生你养你这么大，送你出去读书，是让你去告发老子的？”

“养不熟的白眼狼！”

“你他妈就是个贱蹄子！”

“我让你报警！让你报警！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李圣一直打着，始终质问着他，到底认不认错。

整整一夜，李一朗终于知道，那些曾藏在这个洞窟里，试图反抗的猎物。

遭遇过怎样的虐待。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奄奄一息。

就在第二天，他被人薅起头发，压在了山洞的那条汩汩而动的河流里。

他听到了最后一声质问——

“你到底认不认错？不认，老子现在就砍死你！”

李一朗这一刻，彻底死心。

不如死了。

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他要屈身于这样一个魔鬼的膝下，一生背负着罪孽过活。

那不如死了。

“我，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