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心里一酸，当娘的还没使唤上贴身的婢子，新妇倒有三个。

家里人少，新妇只需服侍好大郎小郎便可，有什么活计自己不能做？

倒白白养着三个婢子，每日张开嘴喝水吃米，一个月要费多少铜子？

大郎千不该万不该，便是不该娶这个糟钱的娘子，一个月几两俸禄都要填了她家的坑。

如此不知节省，小郎读书的钱又该从哪里来？

若是日后，她以手边拮据为由停了小郎的书——

哼，今日定要拿着婆母的架势，好好教导她如何过日子。

于是，孙氏喉咙里轻咳两声，拿眼打量着牛牛，道：“你问我是哪个？叫你家娘子出来见我，问问她识的不识的——”

嘁，当娘的进不去儿子的家门？

牛牛瞪大眼睛，娘子昨日才嫁到上京，再没听说过有老熟人的。

“你等着，我去通报一声。”

砰，门在眼前关上了。

... ...

孙氏眼里立时盈了泪珠，赌气扯着女儿的手说：“囡囡，这是你哥哥的家，他是官爷，你便是官家大小姐。今日先来认一认门，日后常来玩耍。”

宋姝匆忙赶来时，恰好听到了这句话，足下一顿，差点笑了出来。

以前的徐家就好比一片渺无人烟的荒野，孙氏来与不来都没什么意义，任谁占山为王也不会选个寸草不生的荒蛮地。

如今的大郎有差有俸、房舍新修、新妇进门，正该是婆母立规矩的时候，晚了就怕来不及。

她啼笑皆非，唤牛牛重新开了门，让孙氏进正堂上座，亲手奉上茶水。

“本该我与夫君去拜见婆母的，但今日一早祖母、叔婶俱在家里见礼，而后夫君又去城外送我娘家人，一时不得空闲。婆母不若等一等，留在家里吃午饭。”

从温塘到上京足足行了一日夜，昨日成婚又闹得厉害，兼之昨晚累得要死，宋姝尚未恢复精神，行礼时没留意孙氏的面容。

如今坐定细看，发现她果真长得好看，白生生面庞、细弯弯两道蹙眉，身条更是弱柳扶风般娇柔。

若不看眼角的几道细纹，说是三十出头也有人信。

孙氏手里牵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娘，大约是石家姑娘，落座后一声不吭，只顾着吃跟前摆放的糕点瓜果。

她长相大约是肖其父，浓眉短脸，骨架小巧，瘦瘦弱弱似乎有些病症在身。

说来也神奇，孙氏的好样貌只传给了徐文智，徐文睿和石囡囡都是各像各的爹。

听说徐文睿不在家，孙氏便轻舒一口气，用力把篮子往桌面上一顿，便要与她好好说说持家不当的事。

她端了茶慢悠悠喝起来，磨得宋姝耐性几乎没了，方细声细气道：“我知你同大郎事忙，哪里敢在家等着呢？这不，收拾好家里，便带着你妹妹赶来见礼。”

宋姝笑道：“婆母体谅大郎，我也安心不少。再过旬余便是中秋，届时我们定会与您奉上节礼。”

孙氏眼皮子一撩，瞅着齐刷刷站成一排的绿春、丹秋、牛牛，道：“什么节礼不节礼的吧，那点子吃食我倒是不在乎。只是有件事说与你听……”

宋姝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三个丫鬟并无不妥举动，不解其意，“婆母您请说。”

孙氏又看了一眼长的最齐整的丹秋，道：“你现在尚无孩儿拖累，且年轻力壮，家里只三口人，能有多少活计？人多嘴多，何需三个婢子伺候？”

宋姝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这也太油煎火燎了些，要插手内宅事了？

口中却顺着孙氏的话头，答道：“叫婆母操心了！徐家无长辈帮扶，家父忧我年轻应付不来，这才多送了两个人服侍。”

若是上有公婆操持经营、下有积年老仆服侍的人家，自然是不需新妇多费心。

孙氏脸一僵，暗道小蹄子真会挑人短处捏，这是暗讽我撇下亲儿改嫁呢。

“你好不晓事，这每日开门柴米油盐酱醋茶，少一个铜板——”

宋姝截断她，脆声道：“大郎有俸禄，我亦有嫁妆，目前尚且能支应得起。若往果真后手头短缺，我少不得再向您张口，还望您心疼儿子儿媳，抬手贴补一二。”

孙氏... ...

本意是趁大郎不在家，以孝道拿捏她得些好处，逞一逞婆母的威风。

谁知这小娘子一句亏不肯吃，再说下去，反倒要掏出铜子贴补她了！

孙氏生怕宋姝真的哭穷要钱，支支吾吾半日不敢应，手肘碰到桌上的篮子才想起来今日是送见礼的，当即又有了勇气。

“这是我与大郎、小郎做的衣衫，正适合过节走亲穿，你且收起来。”

“大郎性急，若一时有个言语不当你且得忍了，体贴着些。男人家在外辛苦，赚取铜子养家岂是容易的？倒是女人在家歇着更自在些。”

“你在家里别总坐着躺着，有事做事，无事关门闭户莫要招惹是非。”

... ...

孙氏好赖是个长辈，愿意多说几句便由着她，又少不了一块肉。

宋姝听她言语不伦不类，懒怠多说，不管她说什么都爽快应了。

她这样上道，孙氏倒没了发作的理由，想借机讨个婢子的话更说不出口了。

婆媳俩一时无话，孙氏便把石囡囡推出来，说：“总是嚷嚷着想来见哥哥，来了偏又没话。”

石囡囡体弱胆怯，被她推着向前走了一步又缩回去，嫂嫂都不曾叫一声。

宋姝笑的和气柔顺，端起盏子沾了口茶，道：“你哥哥想必快回来了。”

孙氏听了差点没骂出来：亲妹上门，做嫂嫂的连句体贴话都没有，更不提给她见面礼，这是屁的秀才公家教？

什么贤惠端庄，也就是那个腌臜老虔婆自吹自擂自抬身价吧。

绿春实在看不下去，捏紧拳头，苦着脸在旁出声道：“婢子去门口望着，若是有人去城门口，托他带个口信催郎君早点回家，免得夫人同小娘子苦等。”

孙氏一慌，一把拦了她，笑道：“我左右无事，同媳妇闲聊几句打发时间。大郎回来早晚有什么要紧？何必费力去催。”

这黑胖婢子哪里是怕她苦等，分明是去搬救兵的。

新妇说话寸步不让，想必早把大郎拿住了……这逆子回来必会护着。

且昨日见面大郎都不曾叫一句娘，能有几分母子情分？

丹秋机灵些，眼珠一转，笑道：“小郎君就在前街学堂读书，要不婢子去请他回来，陪您一道吃午饭？”

她们心中着实气恼: 这才嫁进门第二天，孙氏便仗着婆母身份说教，偏娘子还得乖顺听着。

来了这半日，说的唾沫星子乱飞，还不曾看到她给新妇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