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祁默和盛沐沐一起，向老太太说明了她的病情。

老太太似乎是到了年纪，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惊讶神情只在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很快消失不见。

知道肿瘤是良性能够治好后，更是半点负担也无，一脸从容模样。

然而，却在听到孙子孙媳妇说要陪她去德国治病时，蹙眉拍案而起。

“不行，你们要是去，我就不去了。”

盛沐沐看了祁默一眼，不知所措。

祁默仿佛早就料到老太太会作此反应，给了盛沐沐一个“别担心”的眼神。

“奶奶，我——”

“你别说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老太太突然扬声，不等孙子说完，便打断他的话，“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活到这个岁数，她怎么会看不懂小辈们的小表情。

她心里感动孙子孙媳孝顺，却不想影响小辈正常生活，让他们围着她一个老人家打转。

她一直觉得，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就像之前，她一直一个人待在粤城，身边有保姆有看护，闲来无事去老年大学报班学习，也能自得其乐。

如今不过是来京市暂住一阵，若以后天天让孙子孙媳伺候在身边，她反而会不自在。

“有小江陪我去就好了，你们全跟着一起来，倒像是我得了绝症似的。”

祁默不再说话，知道老太太倔脾气一旦起来，谁都劝不住。

老太太坐下来，突然像是想起十分重要的事，表情变得严肃，叮嘱：

“我生病的事，千万别告诉小不点，他现在高三，最关键的时期。”

祁默语气带着点哄人的意味，回道：

“好，我们不告诉他。”

“嗯。”得到满意答复，老太太放心点头。

祁默和盛沐沐还是不放心，尝试从不同角度说服老太太。

软硬兼施。

祁默耐心讲道理。

盛沐沐抱着她手臂撒娇。

可软话说尽都不管用。

老太太只有坚定的一句：

“只要你们敢跟着去，我就不配合任何治疗。”

最终，他们还是没能拗过倔脾气上来的老太太，只好妥协。

……

老太太出发去德国的日子定在一周后。

这一周，祁默亲自将老太太去德国后的生活治疗相关事宜，事无巨细安排妥当。

盛沐沐则负责给在外旅游的婆婆冯耀琴说明情况。

按照老太太的想法，再三强调，小心别让祁少白知道实情。

而祁少白那边，是老太太亲自去说的。

给出的理由是：这么大年纪了还没出国看过世界，趁着有力气，出去转转。

祁少白依依不舍，“太奶奶，别啊，你等我高考结束了陪你一块去。”

姜还是老的辣，老太太撒谎没有一丝破绽。

反将一军，道：“小时候，你吵着让我领你去少年宫玩滑梯，现在这么大个小伙子了，还要太奶奶领着你出去玩啊，你羞不羞？”

祁少白一时哑口：“……”

一周后。

老太太在江医生以及一众保姆看护的陪同下，登上前往德国的飞机。

盛沐沐他们刚送完机，坐进回家的车里，三人手机同时响起来。

祁默开车，没有立刻看手机，却从盛沐沐和祁少白的对话里听明白发生什么事。

祁少白语带惊讶：“太奶奶拉了个家庭群。”

盛沐沐还没点开微信，笑着问：“群名是什么，相亲相爱一家人吗？”

“不是。”祁少白顿了顿，“叫‘群英荟萃，萝卜开会’，什么意思？”

盛沐沐噗嗤一声笑出来。

是她和老太太一块看的小品里的经典台词。

她没和祁少白解释太多，只悠悠感叹了一句：

“哎，这就是代沟啊。”

说着，转头看向祁默，喟叹道：

“现在的孩子什么都不懂。”

祁默专注开车，从后视镜瞥了祁少白一眼。

冷声补刀：“嗯，完全不懂。”

祁少白习惯了老爸后妈一唱一和，拿他当靶子，没太在意，继续看着手机。

突然神色一变。

“不妙，群名恐有变数。”

盛沐沐闻言点开群聊。

【群英荟萃，萝卜开会（6）】——

——【冯耀琴：妈，怎么取这么个群名，该叫“相亲相爱一家人”才能体现出咱们家的温暖和谐。[鲜花][咖啡杯][太阳]】

——【乔黎：表姨妈，您在街上随机抓十个人，得有一半人的家庭群叫“相亲相爱一家人”，不够有新意。】

——【冯耀琴：哦，那黎黎你说个有新意的，你头发都敢染成绿色，起的名字想必不会老土。[微笑]】

盛沐沐笑得龇牙咧嘴，眉眼弯弯。

婆婆大概是上次在酒吧看见乔黎灰绿头发造成的冲击太大，一直铭记于心。

现在逮着机会，阴阳怪气乔黎一下。

话末那个微笑表情包，她料定婆婆只是用惯了，顺手点出来。

而此刻看上去，特别阴阳怪气，喜感十足。

她捧腹笑起来。

祁默被笑声感染，余光看向她。

不由也微微扬起唇角。

——【乔黎：那什么…我乐队同伴催我去排练了，回头聊。】

——【祁少白：乔黎你好怂。】

——【乔黎：祁少白同学，别以为你是精神小伙我就不打你。】

——【冯耀琴：少白你怎么跟黎黎说话的，好歹你得叫声表姑。】

——【祁少白：……】

盛沐沐转头，看向祁少白，满脸戏谑。

“小祁同学，要不我们先别回家，送你去商场门口摇一摇，学习一下‘爸爸的表妹叫什么’。”

祁少白：“……”

他此刻的母语是无语。

……

飞机上。

老太太眯着眼将手机拿远，看到小辈们在群里开玩笑，脸上泛起慈祥笑意。

随后，用手写功能在屏幕上比划起来。

慢吞吞地修改自己群昵称。

在群里发出第一条信息。

——【小不点的太奶奶：你们想改什么群名，自己改。】

刚发出去，底下一串回复弹出来：

——【祁少白：太奶奶起的就是最好的。】

——【盛沐沐：+[小狗跳跃.jpg]】

——【乔黎：很特别的名字。】

——【冯耀琴：妈，就这名挺好，咱不改。】

——【小不点的太奶奶：一群小萝北[微笑][大拇指][大拇指]】

……

*

太奶奶出国后的第二周。

京市一中调整了高三学生作息时间。

之前八点半结束的晚自习，改成十点。

这天。

祁少白拖着疲惫身躯回到家，刚走到玄关，突然身子一僵。

仰起下巴，吸了吸鼻子。

一股熟悉的味道漂浮在空气中。

往他鼻腔直钻。

他双眸陡然睁大，加快脚步顺着香味方向走。

是太奶奶炸的肉丸子香味。

难道太奶奶提前回来了？

这么想着，不由精神大振。

还没走到厨房，声音先响起来。

“太奶奶？”

“小祁同学回了？”厨房里一道清亮声线回应他。

祁少白杵在原地。

这明显不是太奶奶的声音。

喜欢叫他小祁同学的只有小后妈一个人。

只见，盛沐沐推开厨房滑门，从里面走出来。

手里端着一碟刚炸好的肉丸，放到桌上，朝他摆摆手。

“来尝尝，看和太奶奶炸的丸子味道一不一样。”

祁少白怔愣了几秒，拉开椅子坐下，没洗手便抓起一颗。

才嚼几下，清冷桀骜的脸上扬起干净笑容。

语气里满是肯定。

“好吃，和太奶奶炸的一模一样。”

盛沐沐眉梢一挑，尾音骄傲地上扬：

“那当然，老太太亲传。”

看着祁少白大口狂炫的模样，盛沐沐笑容愈发得意。

思绪倒退回两周前。

老太太临出发前一天。

曾神秘兮兮将她拉到厨房。

“沐沐啊，我教你炸肉丸，如果…我万一有什么万一……”

老太太欲言又止，难过神情一闪而过，被慈祥笑容替代，说完剩下的话：

“小不点以后总还能吃到这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