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家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城市上方的天空满是工业导致的阴云，抬起头看不到一颗星辰。

别墅内一片寂静，金子哥和叶学长早就睡了，只剩下顾星文二人风尘仆仆地回来。

肚子空空，但顾星文已经不想这个点再弄吃的了，将西装换下收好，便独自上楼歇息。

但当真的躺在床上放松身体时，顾星文却发现自己——失眠了。

脑内纷乱不堪，今晚的一幕幕在脑内显现，在床上辗转反侧，最终还是一个挺子坐了起来。

烦躁地抓着头发，顾星文直接下床，披上外套往别墅的最顶层走去。

最上面是个露天小花园，是睡不着吹夜风的最好去处。

甚至只要稍一抬头，便能看见上方的满天星辰。

“妈的....”

低声不知是在咒骂张牧还是云鸣，顾星文拿着随意从冰箱中掏出来的茶一步踏上台阶。

“哥？你没睡？”

然而就在他刚冒出头时，天台上就传来一道惊异的声音，显然此时已经有人捷足先登。

顾星文愕然抬头，发现自己老弟正靠在天台扶手上，仰望不见星光的天空出神。

“哈.....你也睡不着？”摸了摸自己有些杂乱的头发，直接找个沙发坐了上去，看着前面的沈从问道。

沈从垂眸点了点头，他没多做解释，也没倾诉一下自己为什么睡不着，就那么独立于夜晚的寒风之中。

二者陷入沉默之中，似乎早已相处到没有什么新鲜话题的地步。

良久，沈从突然开口，问向后面开始闭目养神的表哥。

“哥，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问吧。”顾星文没有睁眼，只是自顾自吹着夜风，他倒要看看对方要和他说什么。

“哥你怎么看Mr.Zero，就是管理员。”

然而沈从这个问题刚砸出，就立刻让他猛地睁开双眼！

视线锁定在那道背影上，确定对方没有与自己对视时不觉松了一口气。

眼珠疯狂转动，在沈从以为他要睡着时开口说道。

“一个怪物。”

“我也不知道怎么评价它，毕竟咱们只是蓝星的两个玩家，你好奇人家管理员干嘛？”

然而沈从却轻轻摇头，“不是好奇哥，而是我总感觉它的目的有些...怎么说呢，我感觉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说说看。”顾星文听闻挑了挑眉毛。

“我看了它今天的录像，说实话，看到那些玩家被处决的时候我居然一点害怕的情绪都提不起来，明明那么血腥的场面，但心里头只感觉一阵畅快，你说很奇怪吧哥？”

沈从凝视远方的黑暗接着说道，“从那时候我就一直在回想之前它出现的场面，发现为什么居然在它出现的三次里，有两次都给咱们上头的集团予以重击。”

因为集团心思不纯.....

但这句话到了嘴边顾星文却没有说，只是安静地听着对方娓娓道来。

“哥，我不喜欢集团，你说管理员是不是在站在咱们平民这边的？”

沈从说着，转过身来背靠在扶手上，直视向这里。

“就像反抗军，其实是为了给咱们一个翻身，打倒集团的机会？只是手段残忍了点，但只要不和集团沆瀣一气就没有事，你说是不是哥？”

他说着，眼中似有光华闪过。

像是在期盼什么的降临。

“.....”

顾星文却没有回应自己表弟，他紧抿双唇不知在想什么，而面前的沈从却还在说着。

“我觉得那个元止说的很有道理，我们为什么不去推翻集团呢？我想这也是Mr.Zero的初衷，我总感觉它在帮我们，但出于某种苦衷一直没有说出口。”

顾星文撇了撇嘴，能有什么苦衷呢？只是不想你们所有人被处决罢了，所谓的这点苦衷和管理员系统给他的相比已经不算什么了。

但听对方提起元止的名字时，他的眉头还是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先前与云天海会面前，他却在本最不该遇到元止的地方碰上这个男人。

这件事如一个铁疙瘩般一直埋于心底，潜意识告诉顾星文这件事绝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其中的隐秘已然深入到骇人的地步。

“推翻了，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看着表弟已然一副要加入反抗军的架势，他忽然开口，打断了滔滔不绝的沈从。

然后呢？

“将千年根基的集团推翻一切秩序洗牌重来，后面如何重建，如何让自己不成为集团还能给下面的平民们带来更好的日子，没有压迫没有痛苦，你能做到吗？”

他直视沈从的双眼问道，能明显看到对方眼中露出的错愕。

高尚的理想固然可贵，甚至是一切翻身的起点，不过一旦落实在实际行动中就会发现现实里要面临的困难数不胜数。

如何在翻身后以新的不会压迫到他人的机制组建新的秩序，如何落实，如何让大家到手的资源分配公平，这些表弟考虑过吗？

沈从忽然沉默下来，他确实没有，可以说是还没有想到那一步。

人们早已习惯了集团千年的高压统治，就算反抗军真的赢了，那么谁能来保证后面反抗军不会成为新的集团？

“空谈理想是不切实际的，更何况人们一时间想不出新的治理方式。”

顾星文直接点明，其实在他当时看元止的讲话时就发现了问题。

那个男人从始至终都是在煽动群众们的反抗情绪，却对未来真正推倒集团后如何作为却只字不提，怎奈何绝大多数人都只是热血上涌，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弟，你能想出来吗？”

那一刻，沈从甚至感觉自己脑内有一瞬间的空白。

新秩序是创造，是大智慧，他此前一直不过是个很擅长学习复制知识的学生，突然被摆到一个创造者的位置上时，瞬间感觉不知所措起来。

“我...我不知道。”他咬了咬牙，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表哥说的确实是事实。

“反抗军不过是一群空谈理想的煽动者，他们如果真的有改变这一切的方法早就说出来了，而管理员也没你说的那么好心，它只是——”

“哥，我不这么认为！”然而说到一半，顾星文的话语就被对方打断。

“我还是认为管理员是站在咱们这边的。”衣角被冰冷的寒风吹起，沈从眼神却坚定起来。

“为什么这么说？”顾星文有些愕然。

“哥，你前面说的没错，但是我还是认为哪怕大家有这个反抗的心都好，就怕那些跪久了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人，那才叫真的可悲！”

“而管理员，正是给了我们觉醒机会的人，如果不是它，我还认识不到集团的另一面。”

顾星文不说话了。

不过确实，对方说的有一点没错，管理员不就是给大家一个相同的起跑线吗？

但偏偏公平二字放在集团下面的人民大众上管理员就成了他们一方的人，让他一时间觉得不知是可悲还是可笑。

然而沈从却没看出面前人眼中划过的悲凉，自顾自说着内心的想法。

“它虽然很残忍，但那都是对待于游戏不公平的玩家身上的，对于咱们这种老实本分的玩家却没有出过手，对吗？”

“确实。”顾星文不置可否。

“所以哥，我反而觉得它很公平，对所有强权无所畏惧甚至能将集团踩在脚下，我很敬佩它。”

沈从说着，眼中涌现出向往之色。

“我相信它可以走在我们所有人前面，重塑这个错误的世界的。”

“如果是它，它一定会有办法。”

说这句话时，眼中出奇得坚定。

顾星文垂眸，心中如一团乱麻，他何尝不陷于混沌之中？

唯一能推翻集团的反抗军他从一开始就没什么信心，却没想到表弟居然有将希望寄托在管理员身上的这种想法，等于让在黑暗中摸索前路的人们找到了第三条路。

沈从只是亿万玩家中的一份子，今晚的录像一发，又有多少非集团的玩家会在内心开始偏向这个为他们重创集团的管理员呢？

顾星文第一次感觉到了一股沉重到——几乎能压碎骨头的重量猛地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玩家们期盼着身为游戏管理者的他带领他们走出新的道路，而此时的他对于人类未来该如何却一时找不到答案。

他该怎么做？

延续集团的统治形式？虽然踩在别人头上居高临下的感觉很爽，但顾星文绝对不允许自己成为那样最令他讨厌的人。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之中，他点亮了一盏明灯，短暂地照亮周围的一小片空间，却找不到通往光明的路。